上官文原本想着推辭，奈何小太監聽話的已經搬來座椅，這……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如若放在從前，他寧可這把老骨頭站爛了，也不能被別人戳脊梁骨給指爛了。

可如今不同了……陛下至今還未能親理政事，他若退下，他怕是死不瞑目啊！

只好道：「老臣洗耳恭聽。」

伏凌放下唇邊的落白茶，今年的雨水似乎不夠好，改天再向趙奕討一些來，依舊悠閑散漫道：「大人方才言道梁王謀反，可是手握證據，那軍探可是真的忠心肝膽？若是千遲故意為之該如何？若是按罪論處，豈不是讓陛下寒了西北大梁的心，寒了十萬將士的心，寒了天下人之心么？」

上官文如坐針氈，背上已然出了一層冷汗。

雖是慷慨激昂之語，但那人說的平靜如水，絲毫不見情緒波瀾。

那人頓了頓又道：「再者，若我是那千遲，好不容易策反了為我大燕苦守邊疆二十餘年的藩王，怎會如此輕易殺之，留之後用，不是更好？」

上官文剛想辯駁，又聽到：「難道大人也想棄戰求和？或是也收了旁人的好處？」

「陛下明鑒！老臣萬不敢有不臣之心！今日之事是老臣糊塗，思慮不當，方致在龍顏面前胡言亂語。」

原本坐着的上官文一下子跪在地上，急忙反應過來他跪的不是陛下，又雙膝拖地，轉過身子面朝龍椅，樣子倒有些滑稽。

大殿之上，伏凌的嘴角勾起笑意，而上官文卻已老淚縱橫：

誰能告訴他，他守的，到底是誰的江山！？

沙漠又恢復了灼熱，燙的一眾行人罵罵咧咧。朝廷在數着日子等歸期，官差哪裡肯讓她們休息太久？

趁鞭子還沒落下，阿蠻咬緊牙磕磕絆絆地起身，一回神發覺昨夜的少年郎已經不見了蹤影。

孤魂野鬼仍舊在大漠中晃蕩，此刻能活着便已是奢望。

阿蠻走的時候身邊的胖婆子沒起來，獄卒上來揮刀把她的鐐銬砍斷，一腳踹了下去。

原來她早就沒氣了。

奇怪，阿蠻想，明明昨夜她的鼾聲那樣響。

到了城邊上了，城防的守兵見到官差的令牌之後，揚聲長喊一聲：「開城門！」

城門緩緩打開，人氣瞬間撲面而來，阿蠻佝僂着背，揚起酸澀的脖子看了一眼城門，城門上面刻着牡丹城三個字。

牡丹城是這座城的名字。顧名思義，這座城盛產牡丹，並且開的牡丹花異常美艷，頗具有中原之美，又兼西域風情。

風沙到了這裡戛然而止，城門之後不再是風沙遍地，而是另一番風景。

他們一行人從西北大梁一路東行，牡丹城便是中轉之地，到了這裡便要折轉方向，一路取道南下，直達燕京。

可惜，阿蠻他們並沒有問到一路的花香，反而是臭雞蛋、爛野菜、泥土的味道。

這些東西都被百姓砸在他們的身上，頭上。一邊砸一邊罵，一邊罵一邊哭：「我的兒啊！你們這些遭天譴的！還有臉活着……」「把我的丈夫還給我！還我爹爹！還我爹爹！……」

「身為臣子！身為將帥！竟然全軍覆沒！可悲可嘆啊！我大燕朝中無人了啊！」

這些人大多都是老人、婦孺和年幼的孩童，相同的是他們面露憤色和憂傷，身上都穿着孝衣。

走了一路，所見的壯丁寥寥無幾。

阿蠻的頭上不知被誰扔過來個雞蛋，蛋黃混着蛋清落下來、粘兮兮的，帶着難聞的腥味，聞着臭死了。

隨之而來的是爛葉子和臟饃饃。

蛋清差點進入了眼睛裏，阿蠻抬手往臉上抹了一把，將那蛋清蛋黃一塊兒攥下來，稍稍放到鼻尖聞了聞，下一刻放在了嘴裏。

囫圇生咽。

不光她吃了，這一行人都吃了，她們佝僂着腰，吃力地撿起地上那些爛葉子，腳上的鐵鏈在叮噹的響，爛樹皮混着土放在嘴裏嚼，大口大口地嚼。

她們餓壞了。

前些天在大漠中的時候涼饃就沒有了，稀稀拉拉的倒下不少人，阿蠻的前後那幾個人都死光了，鐵鏈被烈日灼燙的生疼，倒下吧，阿蠻想。

能活着到這裡的，都是命大的。

說來也是可笑，阿蠻也不知道自己這條命到底是命大還是易養。

飢餓的滋味會抹去人的理智，會使人回歸到一種最原始的狀態，那一刻人只為了填飽肚子，只是為了活下去。

有飢餓，就有野蠻。

雖然白逸軒時常偷偷的從口裡省下涼饃遞給她一口，但是完全不頂用，何況即將餓死的人那麼多，白逸軒也總不能只給她吃，眼看着讓那些人倒下。

阿蠻覺得白逸軒或許是個好人，不過阿蠻鄙夷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