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道：「她不見你們，總不至於連我這個祖母也不願意見，我親自去積雲巷求她回來。」
她也心疼錦棠，可若阻了虞家的路，就別怪她心狠。
第29章虞老夫人來了
虞老夫人去積雲巷這日，天氣極好，蕭娘子過府替虞錦棠換藥。
院中薔薇結了花骨朵兒，綠蔓也爬上竹子架頭，花蕪和蔣嬤嬤在外指揮着幾個婢女扎着鞦韆，錦棠支着頤靠在窗邊與蕭娘子說笑，聽着她講她在蜀中那邊行醫時遇到的趣事。
「你是不知道我遇到的那些個稀奇古怪的人，就去年年末時遇見個渾身長毛的，就那種黑漆漆的長毛，連臉都蓋住只剩兩眼珠子，他怕白日被人瞧見，就大半夜偷溜進醫館杵在我房門前，那麼大黑漆漆的一團，我還以為是熊瞎子成精了，當時給我嚇的勒，魂兒都差點沒了。」
「還有一回，我替人看病缺一味藥材，那葯長在深山懸崖邊上，我正綁着繩子下去採藥呢，誰知道腦袋頂上居然跑出來個出恭的，我不知道我當時那個心啊，爬上去恨不得能打死他，那臭味兒洗了十回都好似還能聞到。」
錦棠笑的身子亂顫，梨渦深陷時卻羨慕至極：「蕭姊姊走過好多地方。」
「也不算太多，只可惜這幾年邊境不怎麼安寧，要不然我還想去北羯那邊看看呢。」
蕭娘子有些遺憾，「我聽聞北羯有個部族擅長巫術，其巫醫一道十分神奇，若是能前往看看此生倒也滿足了。」
「蕭姊姊好自在。」
錦棠眼眸欽羨，與她過往認識之人不同，蕭娘子年過三十卻未曾嫁人生子，她東奔西走汲取各地醫術精華，學以致用之後，再融合她原本的醫術發揚光大，她從不敝帚自珍，與她交流過醫道之人遍布大魏。
雖是女子，可各地醫師卻有不少人奉她為師，就連京中太醫署的人對她也頗為敬重。
錦棠哪怕還年少時，也頂多就是比其他貴女肆意張揚一些，可她卻知道自己的生活永遠都被困在那劃定的圓圈裡。
無論她出身又多高，家世有多好，都永遠不能越了那些約定俗成的規矩，她可以恣意兩年，可以快活兩年，可等過了及笄後就得收斂性情，如京中其他女娘一樣成婚生子，走早在她出生時就定好的路。
蕭娘子的人生是她從未見過的，卻又讓被困了一輩子，最後死在那方寸之地的錦棠無比嚮往。
「好羨慕姊姊能四處遊走，看盡山河風光。」
「你也可以啊，你還小，多的是時間，大可尋你喜歡的事情。」
錦棠怔了下，她也可以嗎？
屋中氣氛正熱，錦棠被蕭娘子說的心思浮動時，外頭突然有人進來，也不知跟蔣嬤嬤說了什麼，待她過來時臉色就極為不好。
「女郎，虞家那頭來人了。」
錦棠笑容一頓，先前阿兄已經吩咐過了，虞家的人進不了棠府大門，可如今外頭的人依舊來回稟：「是老夫人？」
蔣嬤嬤點點頭：「她領着虞家那位大夫人一起來的，眼下就在門外。」
要是來的是虞家其他人，甭管是虞鴻還是虞瑾修，都大可跟陸家那長隨一樣直接扔出門外，可偏偏來的是虞老夫人，是女郎的親祖母。
別說是將人趕出去了，就只是將人擋在門外多站一會兒，都容易叫人說嘴女郎不孝。
這尊長二字，就如大山壓得虞錦棠動彈不得。
蔣嬤嬤滿臉擔憂：「女郎，昨兒個早朝之上聽聞虞家父子在聖前吃了掛落，這虞老夫人突然找過來，瞧着怕是來者不善，要不然我去請王妃過來，您先避一避……」
不能將人擋在外面，稱病躲一躲總是可以的。
錦棠聞言卻是搖搖頭：「遠水救不了近火，鋮王府離積雲巷遠，姨母就算得了消息也趕不及過來，況且她們今日既然是衝著我來的，就算我現在病得要死了，親祖母想見我也是避不開的。」
「可是您……」
蔣嬤嬤怕錦棠對上那兩人會吃虧。
虞錦棠有些害怕虞老夫人，可是很多事情她終歸要自己面對，總不能事事都依靠着蕭瞻和姨母，她朝着蔣嬤嬤道：「煩請嬤嬤先讓人將她們引去前廳，就說我服過葯後就過去。」
蔣嬤嬤見錦棠主意已定只能先行出去，不過她到底還是不放心，悄悄叫了人走角門出府去鋮王府通風報信。
這邊虞錦棠扭頭看向蕭娘子：「蕭姊姊，你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我臉色難看些？最好能瞧着病弱可憐，將我臉上的傷也弄的重一些。」
「要多重？」
「能嚇着人就行。」
「這個容易。」
蕭娘子伸手解了腰封，就見那原本平平無奇的系帶里藏着許多小格子，每一格里都有個拇指大小的小盒子。
蕭娘子取了其中幾個出來，又讓花蕪打了水，然後將其中兩個盒子里的粉末蘸了水朝着錦棠臉上塗塗抹抹，就見剛才還臉色紅潤的錦棠瞬間蒼白下來。
臉上傷口上的葯多添了一層，裡頭混着不知道什麼東西，待蕭娘子放下手時一旁的花蕪都嚇了一跳。
蕭娘子說道：「這臉不好做得太過，免得真污了傷口回頭化膿，不過這副模樣想瞞過你祖母倒是沒問題。」
「我聽滄浪說虞家人待你不好，我這裡有點小玩意兒，待會兒她們要是欺人太甚，你就找個機會塞嘴裏，保管誰都不敢為難你。」
虞錦棠好奇接過那蠟封的藥丸子：「這是什麼？」
「好東西，待會兒你試試。」
錦棠見她說的神神秘秘一臉你信我的模樣，她便將那藥丸收了起來道了聲謝。
蕭娘子捏了捏她未受傷的半邊臉：「快去吧。」又對着一旁花蕪，「小丫頭，待會兒機靈些，見勢不對就大聲哭，要不然就來叫我。」
花蕪連忙點頭：「奴婢記着了。」
……
虞老夫人她們來積雲巷前，鄒氏還擔心會被人擋在府外，可瞧着這棠府的下人恭恭敬敬地將她們請了進去，鄒氏頓時鬆了口氣。
「還是母親有辦法，錦棠那妮子終究顧及您。」
「她本就乖巧懂事。」
虞老夫人隨口應了一句，抬眼看着四周環境，眼中划過一抹精芒。
先前就曾聽聞積雲巷的宅子精貴，那蕭瞻府邸更是其中之最，原以為他不過隨意給了座宅子安置虞錦棠，可沒想到這宅子華麗珍貴絲毫不輸他們國公府，就連剛才前門遇到的那些護衛都瞧着不是一般人。
虞老夫人原只當蕭瞻帶走錦棠她是一時興起，可如今看來，那閹人對錦棠這個「義妹」倒好像真有幾分真心。
她對與錦棠修好更多了幾分熱切，雖然那閹人名聲可惡，權勢卻是真切的，虞家這些年不上不下，那國公之位又久懸於空無法承繼，如若能得了這閹人助力，讓錦棠哄着他在聖前替他們說幾句好話，虞鴻承爵便不再是難事。
第30章撕破臉的「慈愛」
虞老夫人心頭火熱了起來，突然覺得錦棠這次䧿山遇險倒是好事，至少能趁機攀上了蕭瞻那閹人。
甭管他看上了錦棠什麼，虞家都能得利。
鄒氏沒那麼多心思，她只是有些嫉妒錦棠居然能得了這麼好的宅子，他們這幾天着急上火的，她卻過的安寧。
見棠府的下人將她們領進前廳卻不見錦棠出來，鄒氏忍不住就道：「這錦棠是怎麼回事，母親您親自來了，她還不出來迎接，反倒是讓長輩在外堂候着，這也太沒規矩了些……」
蔣嬤嬤奉茶過來臉色一沉：「虞大夫人，我們女郎身上傷勢未愈，日日都得進服湯藥，你們來時醫師正替她看診。」
鄒氏聞言皺眉：「不是說不要緊，就傷了點皮肉？」
「驚馬受傷，摔落懸崖，大夫人試試看有沒有事？」
蔣嬤嬤面色冷怒，
「我家王妃說過，女郎的身子比什麼都要緊，二位要是等不及就先回去吧，等回頭女郎好些了自然會回虞家拜見老夫人。」
「你……」
鄒氏開口惱怒就想大罵這老刁奴，卻被虞老夫人打斷。
「行了！」
見蔣嬤嬤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以前曾在鋮王妃身邊見過這老奴的虞老夫人，沒好氣地看向鄒氏。
「就你話多，錦棠受傷你不知道，等一會兒礙着你什麼事了，你要是耐不住性子就自己出去，沒得說些亂七八糟的讓錦棠聽了傷心。」
她抬頭對着蔣嬤嬤神色溫和，
「蔣嬤嬤見諒，她就是嘴巴利，對錦棠還是關心的。」
「你與錦棠說讓她不用着急，用藥看診都得仔細，千萬大意不得，我們就在這裡候着，等她那邊結束之後她再過來就行，亦或者是我與她伯母過去看她也行，叫她若身子不適別太勉強，免得讓人心疼。」
蔣嬤嬤原是想要藉機打發了虞家這兩人，可是虞老夫人說話卻無比周全，幾乎將所有的路都給堵了不說，話里也是明明白白，她是一定要見到虞錦棠。
要麼錦棠出來見她。
要麼她親自去見錦棠。
蔣嬤嬤心裏頭憋着氣，板著臉說道：「那老夫人和大夫人先侯着，女郎待會兒過來。」
她蹲了蹲身就直接走了，鄒氏直接大氣：「這鋮王府的人也太沒規矩了些，怎麼著仗着鋮王妃就這麼無法無天了，我們是錦棠的長輩，她就叫人這麼晾着我們，她到底還懂不懂規矩？」
虞老夫人卻心平氣和：「你兒子差點害她喪命，你跟着你夫君塞個外室女進二房，你想讓她對你有什麼好臉色？」
鄒氏一噎：「可您是她親祖母……」
「我若不是她祖母，今兒個這宅門你都別想進來。」
虞老夫人想起外頭守着的那些護衛，輕抿了一口茶，
「我們今日是來接錦棠回去的，不是來跟她結仇的，你別忘了昨兒個早朝的事情，況且錦棠受了委屈想要發泄發泄也是常事，誰叫瑾修行事那般大意，你受不住也得受着。」
「我們錦棠是府里千嬌萬寵的女娘，何時受過這般委屈？」
鄒氏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被虞老夫人厲眼看了回去。
「我警告你，別想着欺負錦棠。」
錦棠被人扶着站在外面，聽着裡頭虞老夫人的哪怕沒見到她，也百般周全看似維護的話時垂眸滿是嘲諷。
她家祖母永遠都這般「慈愛」。
上一世她受傷回去，打了虞瑾修的是她，罰了虞姝蘭的也是她，親自跟鋮王妃賠禮道歉的還是她。
她抱着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罵著虞瑾修，罵著謝寅和陸執年，她心疼的日日在她床邊垂淚，恨不得能以身替她，彷彿比受傷的她還要難過。
可是後來也是她冷漠說著讓她別鬧了，讓她見好就收，讓她要顧全虞家大局，別為點兒小事害了虞瑾修的前程。
她看着她被關進了那廢院里，看着虞瑾修他們百般折辱她，看着他們幫着虞姝蘭一點一點地掏空了她阿娘的遺物，幫着虞姝蘭成為名滿京城的才女，替虞姝蘭隱瞞了她的身世，助她嫁給了陸執年。
虞錦棠臉上蒼白着露出幾分錐心的痛色，只片刻壓了下去。
再抬眼，眸中已是冷然。
「祖母…」
錦棠腿上有傷，走的極慢，花蕪扶着她進廳內時，露出一張慘白傷重的臉。
鄒氏扭頭剛想訓斥就嚇了一跳，虞老夫人也是一驚，等回神就快步上前：「錦棠？你怎麼傷的這麼重？」
錦棠走的極慢，待虞老夫人靠近時她白着臉就想要蹲身行禮，可是才剛動作就腿上一歪，整個人差點栽下去。
旁邊花蕪驚呼出聲連忙伸手扶着她：「女郎，你腿傷還重着，蕭娘子說了折騰不得，您趕緊坐着……」
「可我還沒拜見祖母。」
「您傷這麼重，蕭娘子本說了不準您下床，您能出來見老夫人已是不易，老夫人不會跟您計較這些虛禮的。」
虞老夫人總覺得花蕪這話有些刺耳，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可是主僕二人一個焦急一個虛弱，虞錦棠那唇色蒼白的跟紙似的，臉上的傷也瞧着駭人，讓原本還想拿拿祖母架子的虞老夫人也不敢多說。
「你都傷成這樣了，還見什麼禮，趕緊坐下。」她瞧着錦棠坐下後虛弱至極，忍不住就道，「你傷的這麼嚴重，該叫人喚我們進去就好。」
「祖母是長輩，哪有讓您去見我的道理，若不然回頭讓人知道了還言我不孝。」
「胡說什麼。」
虞老夫人輕斥，「你孝不孝順我難道不知道，咱們府中誰不知道你是虞家最乖巧的女娘，祖母疼你還來不及，你是不知道你受傷之後我有多擔心。」
虞錦棠聞言感動的眼眸懸淚，語帶哽咽：「我就知道祖母最疼我。」
「這幾日我身子難受，每日大半都在睡着，一閉眼總是夢到䧿山落崖的情形，我總以為自己已經死在了那崖下，毀了臉，斷了腿，我拚命叫着祖母能救救我，可怎麼都沒人應我，最後活生生凍死在了雪地里。」
「這幾天哪怕回京了我也一直害怕極了，生怕活下來只是一場夢，如今祖母能來，我當真是歡喜至極。」
她說著歡喜的話，眼裡淚霧朦朧，可是虞老夫人的臉卻是一點點僵掉。
眼前蒼白荏弱的小女娘，用着最依賴親近的言語，刻薄冷情地撕掉了她所有的偽裝。
要是疼她，她怎會不知她一夜未曾回城？
要是疼她，又怎會明知她險死還生回京數日，她遲遲才來看她？
第31章虞瑾修滾出虞家，我就回去
虞老夫人彷彿頭一次認識眼前這個孫女，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這孩子，落崖之事本是意外，怎好開口閉口都是死，我若早知道你這般害怕，就算前幾日病得下不了床，我也得撐着身子過來接你。」
她想要去拉錦棠的手，才發現她手上包着裹布傷的極重。
虞老夫人只好伸手輕環着錦棠的肩膀，紅着眼哽咽：「都是祖母的錯，祖母不該讓你在外間受苦。」
虞錦棠被老人抱在懷中，背脊卻是一陣陣的發冷。
她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祖母有多能言善辯，從不知她的慈愛有多哄人。
若非她早經歷過她的冷漠，她恐怕真信了身前老人對她的偏疼。
錦棠輕掐了掐手指傷處，疼痛激的眼淚浮了出來，她滿是依賴地靠在虞老夫人懷中低泣：
「不怪祖母，是阿兄，是阿兄他不想我活，阿兄把我扔在山林，不管我怎麼叫他，他都不肯回頭。」
「祖母，我好害怕，我只要見到阿兄就會想起那天的事情，想起那黑漆漆的林子里叫天天不應的絕望，我被甩下山崖那一刻，腦子裡只想着阿兄就這麼恨我，他居然想要我去死……」
女孩兒哭得隱忍悲慟，明明聲音不大，可每一聲嗚咽都讓鄒氏臉色難看，就連虞老夫人也跟着變色。
鄒氏忍不住倏然起身怒道：「虞錦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䧿山的事情明明只是一場意外，你何必說的那麼難聽，口口聲聲道你阿兄想要害你？他只是一時大意才會忘了你還在林子里，你這麼大個人身邊不知道帶幾個婢女隨從，出了事就來惡言詆毀你阿兄？」
錦棠被嚇得一哆嗦，小臉慘白地朝着虞老夫人懷裡一躲：
「我才沒有胡說，䧿山也不是意外，他是故意將我扔在那裡的，臨走前還帶走了所有僕人，他明知道天色漸黑䧿山濕寒，後來下雨也不曾回去尋我，他就是想要害死我……」
「閉嘴！」
鄒氏大怒就想上前，被虞老夫人擋住後依舊怒火直衝頭頂，
「要不是你不懂事，你阿兄怎會教訓你？況且他是讓你回靈雲寺去，他離開時天也還亮着，誰知道你會四處亂走差點摔死了你自己！」
「大伯母…」
虞錦棠彷彿不敢置信，看着狡辯惡言的鄒氏。
虞老夫人伸手拉着錦棠的肩語氣有些重：「錦棠，你伯母的話說的雖然有些不好聽，可是你不能這般說你阿兄。」
「自打知道你出事之後，你阿兄就懊悔至極，痛苦難過，只怨自己一時氣惱不夠周全，恨不得能以身替你。」
「你是知道你阿兄往日有多疼你的，這幾日你傷着他亦心痛容色憔悴，你可不能因為與他置氣就隨意胡說，這些話要是傳揚出去，你會毀了你阿兄……」
砰！
虞老夫人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感覺身前人突然推開她的手。
錦棠滿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錦棠？」虞老夫人伸手想拉她。
虞錦棠就「唰」地站起身來，踉蹌着後退了幾步險些跌倒。
「女郎！」花蕪嚇的連忙上前。
錦棠依在她身上才勉強站穩，只是臉上血色已然褪了個乾淨，一雙杏眸里溢滿了淚水：「所以連祖母都不信我？」
「錦棠……」
虞老夫人心中一慌，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錦棠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