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青倒了杯熱水，扶着父親靠着枕頭。
葉岩看着滿臉擔憂的女兒，苦笑：「青青，爸拖累你了，不僅不能掙錢，每天還要吃藥……」
「爸。」葉曉青心疼不已，「什麼拖累不拖累，有您在身邊，我才覺得我還有家。」
葉岩無言，只是紅着眼握住她的手，一遍遍輕輕拍着。
照顧父親睡下，葉曉青才回到房間。
拿出所有積蓄，粗略一算，除去給父親買葯的錢，剩下的只能支撐兩人過兩個月。
糾結了一整晚，她決定還是去郵電局工作。
對沈言墨這份情，她也只能要找機會還了。

======第14章======
三個月後，燕北某軍區醫院。
方前進拿着一份文件，穿過走廊朝盡頭的病房走去。
敲Ns了敲門，喊了聲：「報告！」
「進來。」
聽見裡頭傳出程衛東的允許，他才推門進去。
病床上，整個左手臂被紗布纏繞，臉頰還帶着擦傷的程衛東正看着書。
方前進將文件打開後和筆遞過去：「營長，這個需要你簽個字。」
程衛東接過，沒有急着看，而是拿出一封信：「你回去的時候把這個送去收發室。」
方前進一看，上面收件地址寫着滬南……
是給葉曉青的。
「是！」方前進敬禮接過。
看着程衛東認真看文件的模樣，不由想起三個月前。
程衛東本想去滬南找葉曉青，不想路上突然接到緊急任務，去邊境配合公安抓偷渡犯，險些被炸死……
「想什麼呢？」
不悅的話語讓方前進回過神，慌忙接過簽好字的文件後敬了個禮走了。
病房再次回歸寂靜，程衛東靠着枕頭，望着窗外出神。
每天在腦子裡描繪葉曉青的模樣彷彿已經成了習慣，可他就是想不起她的眼神。5
兩人之間那麼多誤會，或許她離開時，心裏一定是有怨的。
隱隱的，心又開始痛起來。
程衛東皺眉，反感這種從沒有過的煩躁，卻又有絲說不出的不舍。
良久，他才闔上眼，將所以情緒捱在心裏。
……
幾天後。
滬南，郵電局。
葉曉青背着裝滿信件的包走了出來，蹬上單車去送信。
天氣已經回暖，但從江邊吹來的風還是有絲涼意。
十幾分鐘後，她將單車停在縣醫院門口。
等到了藥房，才從今天的第一封信拿了出來：「小梅，你姐姐來信了。」
正配藥的小梅一聽，立刻放下手頭的活兒跑過來：「可算來了，我都等大半個月了。」
裡頭的其他幾個護士不由看向葉曉青。
她穿着綠色的制服，帶着袖章，頭上戴着大檐帽，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整個人俏麗的跟花兒似的。
因為來往送信，又經常來拿葯，大家也都熟絡，也忍不住打趣幾句：「曉青，有對象沒？要不要給你介紹一個？」
「是啊是啊，你看內科的張醫生咋樣？」
「張醫生就算了吧，他二十九歲的年紀，長了個四十歲的臉，還不如昨天來看病的一個小戰士，雖然黑了點，但模樣周正，又是個當兵的，多好！」
聽着她們的話，葉曉青沒有回應。
誰會想到，她是個已經離了婚的女人。
她也沒有逗留，確認沒有信件遺漏，打了招呼便走了。
跨上車，葉曉青翻找着翻找着離縣醫院比較近的收信地址。
剛拿出來一疊，第一封上面的收信人讓她目光一滯。
收件人：葉曉青。
而寄件人是……程衛東！？
以為早已平靜的心突然開始狂跳，連呼吸都不自覺亂了起來。
程衛東給為什麼要給自己寫信？
離開陽山村後，她幾次險些忘記了自己重生，甚至忘記了自己曾和他有過糾纏，可這封信卻像把鑰匙，打開了她準備塵封的所有過往。
就在葉曉青出神時，身後突然沈言墨的聲音。
「曉青。」
『砰』的一聲，手裡的信全掉在了地上。
她回過神，俯身要撿起。
一隻大手先一步撿起了程衛東寄給她的信。

======第15章======
「程衛東？」
沈言墨念出上面的名字，語氣間多了絲微不可察的警覺：「誰啊？」
不少女學生在上山下鄉中結婚生子的事兒不少，讓他不自覺去想葉曉青會不會也像她們一樣。
葉曉青接過信，胡亂塞進口袋：「你怎麼在這兒啊？」
察覺到她刻意的閃躲，沈言墨也沒有追問：「來看望一個朋友，沒想到遇上你，晚上有空嗎？要不去我家吃飯？」
「不用了，我爸這兩天身體不太好，我得照顧他，我先走啦！」
說著，葉曉青把信都撿起來放進包里，蹬着車就走了。
看着那遠去的背影，沈言墨眼神漸深。
程衛東，這名字這麼看都像個男人……
夜深。
檯燈照着桌上的書信，葉曉青展開程衛東的信，一眼便被紙上蒼勁有力的字跡驚艷。
他的字原來這麼好看……
「葉曉青：你離開已經三個月，在此前徐隊長已將所有誤會解開，唐婉艷和曹明華固然有錯，但最大的錯在我，我對夫妻感情及責任過分鬆懈，缺乏信任……」
看着看着，她紅了眼，卻又忍不住彎起嘴角。
這哪是信，分明是份請罪的彙報。
想起程衛東那不苟言笑的臉，葉曉青心裏百感交集。
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最後才拿起筆開始寫回信。
次日。
天剛亮，葉曉青就換好衣服出門去郵電局。
將寄給程衛東的信交給負責攬信的小田，便拿上分配下來的信騎着車走了。
見那身影遠去，站在樓梯口的沈言墨才朝小田走去：「小葉。」
小田聞聲轉身：「沈主任，有什麼事嗎？」
「看你拿這麼多東西，我正好要去收發室，幫你拿點吧。」
說著，沈言墨把她手上一沓信拿走。
小田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道謝，心裏卻泛起了嘀咕：這沈言墨平時哪會管他們這些基層的事兒，今天這是怎麼了，這麼大方……
進了收發室，沈言墨趁小田不注意，抽走最上邊葉曉青的信後徑自回了辦公室。
關上門，他直接撕開了信封。
視線一掃，臉色頓時變了。
程衛東居然是葉曉青的丈夫！？原來她跟那些在插隊中結婚的知青一樣，也找了個鄉下男人！
妒火順時燒上沈言墨的心。
他捏着信，大步走向書桌，拉開抽屜，拿出被葉曉青還回來的鋼筆。
「怪不得你不肯接受我，原來早就有別的男人了。」
沈言墨低喃着，幾乎要將鋼筆碾碎一般緊握着。
他家世模樣都不錯，又喜歡葉曉青八年，居然比不上一個沒文化沒北京的鄉巴佬！
與其說是嫉妒，倒不如說是不甘，不甘於自己輸了一個和自己天差地別的男人。
半晌，平息胸口的火後，沈言墨拿出火柴。
擦燃一根後將信燒了個乾淨，而後拿出紙筆，按照葉曉青的字跡落筆。
轉眼四月，滬南的雨多了起來。
送完信回單位報到的葉曉青看着正在整理信件的小田，離開的腳步一頓：「還沒有我的信嗎？」
小田無奈地看向她：「曉青，你都問了一個星期六，真沒有，要有的話，我會第一時間給你的。」
葉曉青有些不好意思：「好……」
揣着滿肚子的疑惑和擔憂，她捏着帽子離開。
剛走到外頭，便看見沈言墨跨着二八大杠在門口等着。
他揚起個溫柔的笑：「曉青，我送你。」

======第16章======
葉曉青一頓，下意識地搖頭：「不用不用，我家也不遠，自己走回去就行。」
說著，徑自朝家走去。
也不知道沈言墨哪來這麼大的毅力，三天兩頭等着她下班送她。
沈言墨索性也把單車停在門口，小跑幾步跟上：「我是不是哪兒讓你不高興了？還是說，你很討厭我？」
聞言，葉曉青面露詫異：「你怎麼會這麼想？你幫我找了這份工作，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沈言墨垂眸，眼底的落寞遮都遮不住：「可我覺得，你一直都不讓我靠近。」
葉曉青一噎，蹙眉沉默。
這幾個月，除了這份工作，她一直婉拒他的各種禮物和邀請。
一來不想讓他誤會自己是在回應他的感情，二來自己畢竟是離婚的女人，免得給他帶去麻煩。
思來想去，帽子已經摘了幾個月，她覺得應該可以不用繼續瞞下去了。
葉曉青深吸口氣：「沈言墨，其實我在下鄉的時候……」
話還沒說完，一輛軍綠吉普突然從後面急速駛來，直衝兩人。
「小心！」
沈言墨忙將嚇住的葉曉青護在懷裡，快步後退。
可車子就在兩人面前立刻拐了個彎，停在了路邊。
看着葉曉青泛白的臉，沈言墨面露慍色，朝車子質問：「你怎麼開車的？」
『咔』的一聲，駕駛位的車門打開，一雙長腿跨了出來。
沈言墨愣住，詫異看着從車上下來的軍人。
他一身挺拔的軍裝，幾乎一米九的個兒，刀刻般的眉眼凝着與生俱來般的威嚴和冷厲，哪怕什麼都不做，站在那兒就已經讓人感受到十足的壓迫感。
望着幾步外的男人，葉曉青空白的大腦猛然回神。
程衛東！？
沈言墨察覺到什麼，直接把懷裡的人往後護：「曉青，他是誰？」
「葉曉青。」
程衛東緊繃的薄唇輕動着，吐出的話鏗鏘如下達命令：「過來！」
葉曉青慌忙掙開沈言墨，窘迫地後退幾步拉開距離，目光卻望向程衛東：「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見她非但掙開自己，還去回答別的男人的話，沈言墨臉色一沉。
程衛東只覺眼前兩人站在一塊，比不是滿環的靶子還要礙眼。
「過來。」
他又重複了一遍，語氣已經夾雜了絲不耐。
葉曉青呼吸微凝，腳步不自覺地就往他那兒去了。
可剛走兩步，手就被沈言墨抓住。
「等等，你跟他什麼關係？」
話音剛落，掌心裏的手就脫離的掌控，再抬眼看去，那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跨上來，以一種絕對佔有的姿態將葉曉青攬在懷裡。
葉曉青只覺思想都停滯，只能感受到後背那熟悉而炙熱的胸膛。
程衛東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直接把人拖上車，一腳油門馳騁而去。
風從窗戶慣進來，吹着葉曉青有些睜不開眼。
看着身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的男人，她生硬地扯着嘴角：「程衛東……」
當叫出這個名字後，她又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但只覺告訴她，程衛東在生氣。
想起在村裡時自己和曹明華之間的誤會，葉曉青正要解釋，車突然停了下來。
緊接着，程衛東低沉的聲音在狹窄的車內響起——
「你說你真正喜歡的男人，就是他？」

======第17章======
聽到程衛東的話，葉曉青愣住了：「你說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程衛東轉過頭，眼神如刀：「他叫沈言墨，你的高中同學，早在你下鄉前，你們就有感情了。」
葉曉青臉色一變，他竟然知道沈言墨，可為什麼會說她跟沈言墨之間有感情？
她壓着漸亂的心，沉聲回答：「他的確是我高中同學，但也只是同學。」
「同學之間會摟摟抱抱？」
程衛東飛快地甩出句質問。
葉曉青一噎，在這個年代，男女在大街上摟在一起的確會被人說三道四，可沈言墨只是為了救她。
況且自己等他的回信等了一個月，等來的卻是不分青紅皂白的質問。
委屈湧上心，慢慢變成了怒意。
她二話不說地開了車門，徑自下車朝前走。
程衛東眼底划過抹詫異，儼然沒想到葉曉青居然有膽子就這麼走了。
他眉頭緊鎖，也下了車，幾步就擋在了她面前：「去哪兒？」
「回家。」
葉曉青也不看他，直接繞過繼續走，手卻被狠狠攥住。
程衛東的聲音里已然帶上了憤然：「你準備跟沈言墨結婚？」
聽到這話，葉曉青一頭霧水，他到底在說什麼？
明明心裏萬分不解，可又被他一口咬定的模樣氣的越發倔強：「你大老遠跑過來，就是質問我是不是跟別人有感情，跟別人結婚？」
說著，想掙脫他的手，但沒有絲毫作用。
她泄了氣，索性扭過頭不去看。
程衛東眉頭幾乎快打結：「你寄給我的信里，說你已經打算開始新的生活，而且說沈言墨才是你真正喜歡的人。」
聞言，葉曉青錯愕回過頭，不可置信地看着滿臉認真的程衛東：「我什麼時候說我要開始新的生活，還說我喜歡沈言墨？」
「我說的明明是知道徐隊長給我正名了，你知道我根本沒背叛你最好，但我爸在這兒需要治療，我也有工作，暫時還沒有回去的打算，根本沒提過沈言墨一個字，而且我等了你一個月，都沒等到你的回信。」
聽見這番與信件完全不符的話，程衛東也愣了：「你沒收到回信？」
葉曉青搖搖頭，收發室的小田都被自己問煩了，怎麼會收到他的信。
程衛東鬆開手，從懷裡口袋拿出信。
葉曉青接過，翻開一看，眼睛立刻瞪得老大：「這……」
字跡是她的，可內容完全不一樣，但她很確定，這不是她寫的。
「這不是我寫的！」她急切解釋。
程衛東沉默，如果不是這封信，葉曉青又遲遲不回應，他不會找到這兒來。
「你的信給誰看過？」他沉聲問。
葉曉青細想着：「我寫完以後直接送給收發室的小田，然後就送信去了，不可能……」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止住，莫名想起那天沈言墨看見程衛東的信。
而所有信件記錄都要由他看過簽字才能處理……
葉曉青臉色一變，轉身就要往郵電局走。
程衛東拉住她：「你又去哪兒？」
說話間，他額角的青筋隱隱作痛，這女人怎麼老想着走，就不能老老實實在自己跟前待會兒。
葉曉青臉色難看非常：「找沈言墨。」

======第18章======
聽見她要去找沈言墨，程衛東臉一拉，還沒開口，又聽她語氣憤然：「他以前上學就模仿過我的筆跡，他又是收發室的主任，除了他，還有誰能幹出這事。」
葉曉青氣的面紅耳赤，只恨不得現在就跑到沈言墨面前問清楚，他這麼做到底想幹什麼。
程衛東表情緩和了些，只覺好像自己也沒那麼生氣了。
他收緊抓住葉曉青的手：「其他的事以後再說，先把我們的問題解決。」
葉曉青一怔，不自在後知後覺地爬上了臉頰：「我們的問題……不是已經說清楚了嗎？」
「怎麼說清楚了？」程衛東反問。
葉曉青噎住，竟然回答不了。
似乎還真沒說清楚……
躊躇間，她努力拚湊着字眼：「我……我在這兒挺好的，我們也已經打了離婚報告，說起來已經沒關係了……」
「軍婚在公社打的離婚報告沒有用，我們還是夫妻。」
程衛東面不改色，就像在做彙報般正經。
葉曉青愕然，辦手續時，徐慶也沒跟她說過啊。
空氣一下陷入寂靜，街道上人還不算多，只是程衛東的軍裝很矚目，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葉曉青抿抿唇，想打破這微妙的氣氛：「你怎麼來這兒了？是出任務嗎？」
「我請了四天假，後天就得歸隊。」
面對程衛東的回答，她心微微一動。
在她兩輩子的記憶里，程衛東是從沒請過假的。
從陽山村到滬南，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車，也就是說他在這兒也待不過兩天。
「那你住哪兒？」葉曉青下意識問。
程衛東看着她，沒有說話，似是在等她的話。
葉曉青也看着他，以為他在介意什麼。
就在兩人對視時，葉岩的聲音響起：「青青，在這兒幹什麼，怎麼不回家啊？」
兩人轉過身，只見他領着裝滿菜的網兜，從路口走過來。
見程衛東也在，葉岩面露詫異：「衛東？你怎麼……」
沒等葉曉青解釋，便聽身邊的程衛東叫了聲：「爸。」
葉岩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叫自己，或許是常年被打壓，被一個營長叫『爸』竟然讓他有些無措。
他有些緊張的搓了搓衣服，哎了好幾聲後看向愣住的葉曉青：「青青，帶衛東回家吃飯啊。」
最後，程衛東用車載着兩人回了家。
廚房裡。
葉曉青正洗着菜，餘光卻時不時瞥向客廳沙發上的程衛東。
他坐的筆直，雙手放在膝上，眼神炯炯有神。
藉著倒水的機會，葉岩拿着水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