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尋把水放到她面前，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頭頂的燈光投在他半邊臉上，留出一團側影。
他的聲音，許是很久沒有開口了，他感覺喉頭有些生澀：「蘇蘇，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了。」
說不得，碰不得，靠近不得，甚至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心裏壓抑得難受。
蘇寒雨尹的眼神閃了閃，用一種很平靜的口吻道：「我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蘇寒雨尹開朗活潑，笑容燦爛，堅強聰慧，又畫得一手好畫，明明是未來一片大好的。
可是現在，她更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只能窩在輪椅上，重複每天的生活，沒有期待，沒有未來，像個木偶一樣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周書尋知道，如果當年蘇寒雨尹被人玷污只是這一切的導火索，那麼他就是最後把她推入地獄的一雙手。
氣氛沉寂了半晌，他只能說一句：「我會讓蘇雅為她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蘇寒雨尹沒有說話，最後只是推着輪椅回了房間。
晚上，葉懷宇回來又給她送來一張銀行卡。
「這張卡裏面有差不多兩千萬，是爸媽讓我帶給你的。」
葉懷宇把銀行卡放到她手裡。
她愣了一下，一臉疑惑地看向葉懷宇。
葉懷宇這才解釋道：「這是這麼多年來爸媽還有親戚們給你的壓歲錢，我有多少你就有多少，全在這了。」
她不由攥緊了手裡的銀行卡，心底有一瞬間升起一股暖意。
她黑暗無望的世界裏，好像有一縷微弱的陽光照了進來。
葉懷宇見她臉上有一絲動容，又接着道：「姐，我們住在這也挺不方便的，你要是想留在A市的話，我們可以搬出去。」
搬出去嗎？
蘇寒雨尹的身子有那麼一瞬間的僵硬，她跟周書尋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住在這裡確實不好。
可是潛意識裡她是明白的，她不願意離開這裡。
更直白一點就是，她不想離開周書尋，起碼現在是不願意的。
她最璀璨，最骯髒的生命里到處都駐滿了周書尋的痕迹。
過去的二十幾年時間，她和這個人已經分割不開了，是註定了要一輩子糾纏的。
「再說吧，明天還要去醫院檢查呢。」
蘇寒雨尹笑了笑，眼底閃過一抹苦澀。
第二十七章 大雨傾盆出了好一陣太陽的天空第二天忽然陰沉沉的，明明眼看着就是初夏了，風吹過竟也帶着一絲冷意。
吃完早餐以後，蘇寒雨尹草草收拾了一下就被帶着去醫院了。
每次從輪椅到車上，然後又下車坐輪椅總是要被人抱着，這樣無力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好受。
她有時候在想，周書尋一個人堅持着照顧了她三年之久，又是怎麼度過的？
也許是周書尋早就打好了招呼，她到醫院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直接檢查完，就等着結果就行了。
在空曠的走廊邊，透過玻璃窗，她看見外面的烏雲壓得更沉了，興許回去的路上會下雨。
然而，葉懷宇拿着檢查結果出來的時候，臉色卻難看到了極致。
蘇寒雨尹平靜地接過他手裡的檢查結果，看了一眼，上面寫着：小腿不可逆性肌肉萎縮，神經末梢有損壞。
簡而言之，就是她可能一輩子不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得一輩子靠着輪椅了。
「姐……」葉懷宇是想瞞着她的，可醫生也說了，這種事情，不能走路就是答案，瞞不瞞着，都是一樣的。
她眸子一暗，握住檢查報告的手指節泛白。
可她臉上表現不出來絲毫難過，甚至心都麻木了。
最後，她只是沉沉吸了一口氣，把檢查報告遞迴給葉懷宇，淡淡說了一句：「回去吧。」
葉懷宇出來的時候，想了無數句安慰的話，可卻在這一刻啞口。
他想說，姐，要不你就哭出來吧？
但對着這樣一張平靜的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又帶她回去。
唯一他能看出蘇寒雨尹情緒不同的點是，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不管他跟她說什麼笑話，她都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到了家，蘇寒雨尹還是一言不發地，直接推着輪椅就回了房間。
葉懷宇一臉擔憂地站在門外，想敲門，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周書尋在她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了不對勁，在看到那份檢查單的時候也臉色煞白。
命運這東西啊，怎麼能這麼折磨人？
「嘩——」房間里忽然傳來花瓶被打碎的聲音。
緊接着又是各種東西被掀翻在地，蘇寒雨尹嘶啞的哭泣聲在喉頭壓抑着，讓人心疼。
周書尋神情一緊，推門就想要進去，可他扭動了兩下門把手，發現門已經被鎖上了。
「姐！
你別嚇我，你開開門！」
葉懷宇拍打着門板，聲音急切。
房間里傳來一陣悶響，然後是輪椅倒地發出的響動。
「閃開！」
周書尋一把推開葉懷宇，側着身子狠狠撞門。
可是當時他裝修這房子的時候，用的所有東西都是質量最好的，他根本撞不動。
門外巨大的聲響，門裡只有低微的啜泣聲。
三年前蘇寒雨尹流下的那滿床鮮血在周書尋腦海里一幕幕閃過。
他雙目通紅，像瘋了一樣狠踹上去，腿被震得發麻，卻一次比一次更用力。
終於，門鎖壞了，他推開門衝進去，看見蘇寒雨尹癱坐在地上，她握着一塊碎瓷片，手被劃得鮮血直流。
他有一瞬間的崩潰，以為三年前的悲劇又要重演。
他扔掉蘇寒雨尹手上的碎片，緊緊地把蘇寒雨尹抱緊了懷裡，他明明是憤怒，可說出話來聲音都在打顫：「你這是在做什麼！」
蘇寒雨尹任由他抱着，心底終於再也承受不住。
房子里驟然響起痛苦的哭聲，那麼歇斯底里，聲聲都像是在啼血。
周書尋將她抱得更緊，喉頭卻也跟着堵得慌：「別怕，我會一直陪着你。」
大雨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傾盆而下。
第二十八章 當你的雙腿大雨過後，外面的世界又安靜下來，偶爾有樹葉上的雨滴「吧嗒」掉進地里的聲音。
房間里痛苦而壓抑的哭聲也終於停止。
周書尋一點一點把蘇寒雨尹手裡陷進去的碎瓷片渣清理出來。
「我用酒精幫你消毒，會有點痛，你忍忍。」
他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她又恢復成以往那張淡漠的臉。
酒精抹在傷口上，她全程動也不動，就像感覺不到疼痛。
他又用紗布幫她包紮好，這才停了手。
兩人對坐着，蘇寒雨尹的目光獃滯，眼神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麗嘉半晌，周書尋才拉過她兩一隻手，輕道：「蘇蘇，以後我會當你的雙腿。」
手心傳來一絲暖意，可她心底一片冰涼，她愣愣收回眼神：「能不能幫我請夏醫生過來。」
明明是詢問的意思，卻說出了陳述的語氣。
夏醫生——夏時初，周書尋點點頭：「雨停了，想吃飯嗎？」
蘇寒雨尹愣愣搖了搖頭：「我累了，想睡覺。」
「好。」
周書尋應下，然後將她抱上床。
她動作緩慢地脫下外衣，蓋好被子，躺在床上睡下。
她是真的累了，累到不想睜眼，可是她不睜眼也能知道，周書尋就在旁邊守着她。
她也知道周書尋是在害怕，怕她再有個萬一。
……蘇寒雨尹一覺睡了很久，做了很多夢，好的壞的都有，只是一覺睡醒，她什麼夢都不記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房間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掃乾淨。
雨後的太陽很燦爛，窗子不知什麼時候被人開了一小半，風吹進來帶着一股廣玉蘭花香。
她從床上坐起來，透過窗，看見昨天一場大雨，打落了很多廣玉蘭，花瓣零落，殘破不堪。
「咔噠——」門被緩緩打開。
葉懷宇開門沖她燦爛一笑：「姐，你可醒了，我可等着你吃早餐呢，可餓死我了！」
蘇寒雨尹訥訥點頭，在葉懷宇的幫助下去洗漱，然後出去吃飯。
看她拿了筷子，一旁的周書尋和葉懷宇才跟着動手。
她愣了一下，緩緩道：「以後你們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現在都要中午了。」
葉懷宇堅定地搖了搖頭：「那不行！
以後你要是一頓不吃，我就跟着不吃！
所以啊，姐你要是不想餓死我的話，以後可要按時起床！」
她依舊平淡笑着點點頭，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她不說話的時候，周書尋多半也不會說話。
倒是葉懷宇每天會在她耳邊咋咋呼呼。
「姐，我最近想在A市開個小公司創創業，你覺得怎麼樣？」
蘇寒雨尹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做什麼的？」
「唔……做新能源開發，不過我爸不同意，想讓我接手家裡的生意。
還好我出門帶了五十萬，有點私房錢！」
葉懷宇說這話的時候，眼裡都是星星。
蘇寒雨尹不太懂，但還是道：「我支持你。」
吃完飯，葉懷宇就在他樓上自己的房間去搗鼓自己的事情了。
洗碗收拾這件事就落在了周書尋頭上。
換做是以前的話，蘇寒雨尹都不敢想他會像個普通男人一樣做這些事情。
可實際上，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男人。
周書尋收弋㦊拾完，剛轉身想出去，就看見蘇寒雨尹坐在輪椅上，在門口看着他。
他腳步一頓，看出了蘇寒雨尹臉上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