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最後一絲火也熄滅在了燭芯用盡之時，整個院子慢慢融在夜色里。
「咳咳咳咳……」夜裡的春風還是帶着涼意，單北川依舊坐在院子里。
「你說過，你會回來的。」
他呢喃着，嘴角的血已經被風乾。
顧府。
老管家將一疊紙錢從籃中拿了出來，抬頭問着還在擦拭牌位的顧趙氏：「夫人，現在燒嗎？」
顧趙氏直起身，目光一直留在三個牌位上：「燒吧。」
晉寧和小梅將疊好的紙元寶放在一邊，都默默無言。
顧趙氏偏頭看了他們一眼，用平靜的語氣道：「快燒吧，燒完了，他們好走。」
繼而她又看着沈佳人的牌位，語氣才有了些許擔心：「多意，跟緊你爹和你哥哥，太黑了，不要迷路……」檀香味道一整夜都沒有散去，單北川半睜着眼，煞白的臉色毫無半點生氣。
他看着院門，衣襟上的血跡不知染了多少次。
「多意……」單北川只覺得自己好累，他好想閉上眼睛睡一覺……不可以！
他抬起手，拼盡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能睡，我不能睡！
多意還沒回來，我要等她回來。
單北川強撐着意識，不斷地晃着腦袋，企圖減少身體上和精神上的痛苦。
「吱——」輕輕一聲響動，門開了。
多意！
單北川無神的雙目瞬間有了一絲亮光，迎着陽光，他緩緩抬起了頭。
第三十一章 早已明了門外並不是單北川心中惦念的沈佳人。
皇上一襲白色素服立於院門口。
單北川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又恢復了死氣沉沉的模樣。
「輕寒！」
皇上怎會想到單北川會是這般狼狽虛弱的模樣，他大步跨上前，看見單北川灰色的衣襟上全是已經幹了的血，他嘴角和下巴也都是血跡，整個人好像就只剩下了一口氣。
單北川有氣無力地喚了聲：「皇兄……」「你堅持住，朕馬上命人去找太醫！」
皇上也是慌了，他上次見他，他雖然只是消瘦了很多，但也沒有今日這般厲害。
況且太后才剛去了不久，他不想再失去親弟弟了！
單北川也沒了力氣，他仰着頭，望着頭頂的梅樹枝，視線逐漸模糊。
他，還能等到多意一起看梅花開嗎……太醫把着脈直搖頭，一旁的皇上看到太醫如此反應，心頓時沉到了底。
「皇上，臣……王爺他，他可能……」太醫跪在一旁，吞吞吐吐地就是不敢將話說全。
皇上蹙着眉頭閉上了眼，揮了揮手：「下去吧，你們都下去吧。」
他心裏早就知道留不住的，只是沒想到回這麼快……皇上走到床榻邊，單北川已然醒了過來，只是眼神有些迷濛。
「皇兄……咳咳咳咳……」單北川重重地喘着氣，扯住皇上的衣袖，語氣中帶着些懇求：「我想……去院子里坐着……」「……好。」
皇上忍着眼眶裡的眼淚，將單北川扶起身來，半抱着他慢慢走到院內。
皇上將他扶到梅樹下的椅子上坐着，走到門外與一侍衛說了幾句便走了回來。
顧府。
顧趙氏和晉寧正在廳里說著遷墳的事情。
顧趙氏不想讓顧然、顧雲臨還有沈佳人一直葬在荒郊野外，本就打算過了清明遷墳，如今還得請人找一放方好的風水之地。
「顧夫人。」
一侍衛被老管家引了進來，對着顧夫人行了個禮後便道：「皇上口諭：顧小姐的墳不可擅自遷移。」
「什麼？」
一旁的晉寧站了起來，心生疑惑：「為什麼皇上突然會傳這樣的口諭？」
顧趙氏心雖不解，卻也深知難抗皇命，只問：「只是一座墳嗎？」
「是。」
侍衛恭恭敬敬地點點頭。
晉寧總覺得這事兒和單北川有關係，便和顧趙氏說了聲便趕往單北川那兒去了。
城南院內。
皇上坐在單北川身邊，院內只有他們兄弟二人。
單北川看着梅樹的枝條，聲音虛弱而沙啞：「皇兄，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皇上也看了眼梅樹，最後還是將目光停留在單北川身上。
他壓抑着心中的疼痛，輕聲反問道：「你又是何時知道的？」
「我，我也早就知道了……」單北川艱難地勾起嘴角，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的癲狂還是自己的愚蠢：「我只是，一直不肯承認罷了……」皇上偏過頭，不想在單北川面前哭，但是怎麼也壓制不住自己的有些抽噎的聲音：「朕寧願你一直都不承認」「我知道……多意早就已經不在了。」
第三十二章 氣息奄奄徐徐的清風拂過，單北川的聲音也變得飄渺起來。
皇上擦去流至下巴的淚珠，竟不知該說什麼了。
單北川卻在此時顯得格外的淡然，他看向皇上，雙眼帶着感激：「皇兄，謝謝你……」在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對他說「沈佳人已經死了」的情況下還願意去接受他那可笑的幻想，讓他延長了自己的幻想。
皇上握住單北川的手，再也壓不住心中的苦澀，看着他哽咽道：「不，輕寒，你應該怨朕，對顧家，對你，朕同樣有愧，是朕的縱容和袖手旁觀……」「不，皇兄。」
單北川搖了搖頭，咽了口血沫，回握住皇上的手：「我從來不曾怨你……」他猩紅的眼眶溢出了滿滿悔意的淚水：「我，我現在只怨我……自己，是我沒有，珍惜眼前人，我更恨自己……」「我恨我懦弱……我不願，不願接受多意的死……生生臆想出她還在，還在我身邊……我恨我還多活了，這麼久……多意她才二十歲，我讓他，她守了，守了三年活寡……我恨我死的……不夠痛苦，我只要想到，多意她，她含恨而終……的畫面，我就……我就恨不得我自己……被千刀萬剮……」「皇兄，無論……多意生前還是，還是死後，我都對不起……她，我與我臆想中的她，生活了這麼久……只是想逃避，我一個人過着，所有和她想過的生活……」「比起她，我……我死的太舒服了……」皇上看着單北川斷斷續續地說著這麼多話，沒有打擾他。
他知道他還有很多話想說。
單北川緩緩將目光再放在梅樹上，一口血從嘴中流了出來，他咬着下唇，淚水和血混在一起：「皇兄……我，我是不是很混蛋？」
皇上慌亂着擦着單北川的血，哭着搖搖頭：「不，你比朕好太多了……」單北川痴痴一笑，這一輩子，他虧欠沈佳人太多了，多到他覺得十世都還不清。
「但是，我怕……皇兄，我怕多意恨我……我怕我到了下面，她不願意，不願意見我……」單北川顫抖着抽噎着：「我……更怕，她已經喝了孟婆湯，連恨……連恨都沒有了……」他覺得自己很自私，明明是他對不起沈佳人，居然還在期盼着這些……皇上早已泣不成聲，什麼皇上的威嚴和儀態，早就隨着單北川生命的流逝而去了：「你放心，多意她……她很愛你，她不會……」「真的……真的嗎？」
單北川的眼神中燃着一絲微亮的光。
「嗯，你忘了嗎？
那次，宮宴……朕看到了，她看你的眼神，很堅定，她很愛你……」皇上看着單北川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只覺得心如刀刻。
單北川也是個痴情之人，只是這情，他明白的太晚了，最後只剩下了痴。
「皇兄，我，我有一個請求，你能不能，能不能答應我？」
單北川只覺得自己呼吸開始急促，他緊緊拽着皇上的手，生怕自己現在去了。
「你說，只要是朕能做到的，朕一定答應你。」
「皇兄，請，請廢了我攝政王的……位，貶我為……庶人……」第三十三章 生死相依「什麼！？」
皇上震驚而不解地看着彌留之際的單北川。
廢了王位，貶為庶民！？
那就不能葬入皇陵了！
單北川點點頭，顫抖地喘了幾口氣：「我……我想和，多意葬在……一起……」沈佳人至死都想脫離皇家，生已沒有與她同寢的機會了，死至少還可以同穴。
「你……」皇上閉着眼，眼淚偏偏止不住地流了下去，他低下頭，聲音直顫：「好，皇兄答應你……」單北川這才放下了心，含糊不清地說道「……草民，謝皇上……」這一句讓皇上的心徹底崩塌，太后駕崩不過半月，如今親弟弟也要去了，這是上天給他的報應，讓他承受與顧夫人同樣的痛苦。
「多意……」單北川直直地看着梅花枝，他好像看見梅花已經開了，還有沈佳人微笑着向自己伸出手。
是多意來接他了嗎？
多意還愛着自己嗎？
若如此，他也死而無憾了。
單北川怔怔地伸出手，抓住了那隻溫暖的小手。
多意，若來世我還能遇見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