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謙臉色發白，腦海里回蕩着的信息只有一個，阮念在家人那一欄沒有填他的名字。
她說她沒有任何親人。
他壓抑着的所有情緒在接收到這個信息的時候驟然爆發：「誰說她沒有家人，我就是她的家人！」
這二十多年的相處與陪伴，他不是木頭人，怎麼會對這二十年的付出視若無睹？
顧時謙本來覺得，就算進去坐牢，也不過就是短短三五年而已，她還會出來，他會補償她，會讓她後半輩子過得很好。
哪怕到時候阮念不接受，他也可以慢慢去還，總能還清的。
可是阮念死了，他的歉疚，愧恨，不安，所有的情緒都沒有了寄託的對象。
他連想要償還，想後悔的人都失去了。
那麼未來，他不敢想像要怎麼辦，會怎麼樣。
「那你們還是去殯儀館看看吧，指不定這時候還沒來得及火化。」
聞言，顧時謙鬆開他，瘋了一般又跑出去，直奔殯儀館。
哪怕……哪怕見最後一面也好，聽一聽他的歉疚和悔恨也好。
殯儀館。
顧時謙趕到的時候，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正抱着一隻骨灰盒走出來。
「這是一個姓賀的經濟犯的骨灰，一會兒去埋到南邊的墓園裡去吧。」工作人員將懷裡的骨灰遞給另一位負責下葬的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還沒把骨灰遞出去，骨灰盒卻先一步被人搶走。
「誒，你這是做什麼？」
顧時謙緊緊抱着懷裡的骨灰盒，不停的追問：「是誰的骨灰盒，誰的！」
哪怕他心裏其實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工作人員看着眼前這個人穿得不錯，態度好了些：「是警局那邊送來的屍體，說是前兩天在囚車滑坡出了事故的犯人，一位姓賀，一位姓顧，這是那位賀小姐的。」

第十二章你該滿意了

外面的大雨一刻不停，連綿不斷地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響。
顧時謙身上的衣服還在啪嗒啪嗒往下滴水，頭髮也全部淋濕。
人生中，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狼狽過了。
他死死抓着手裡的骨灰盒，一瞬間有想摔了它的衝動。
好像只要它不存在，他就可以假裝阮念沒死，他就可以假裝阮念只是坐牢了。
就算是無期也好，只要讓他知道她還活着。
也許他心裏就不會這樣愧疚，這樣……痛苦。
可是顧時謙捨不得，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臟痛得快要裂開。
為時已晚，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詞，包含了人生最深刻的悔恨。
「阮念，阮念！」他對着骨灰盒低聲呢喃，而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一回，不僅沒有人會回應他，並且，也沒有人會聽到了。
顧時謙抱着骨灰盒，一步步往外走。
工作人員也沒人攔他，畢竟，一個沒有家人的經濟犯，死了就死了，又有誰會記得呢？
外面的雨很大，顧時謙將骨灰盒遮住，不忍讓它淋雨。
阮念活着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好好對過她，現在死了，他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上。
前兩天還活生生的人，怎麼會突然就在這個盒子里，變成了一捧灰呢？
這樣巨大的落差，讓顧時謙痛苦得喘不過氣，腦海里唯一的認知就是，她死了。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阮念這個人了，那個愛他的阮念，徹底消失了。
顧家。
空蕩蕩的房間里，那隻骨灰盒就靜靜地放在桌上。
殯儀館用的骨灰盒都是最劣質的，泡了水都會發脹，慢慢腐爛掉。
顧時謙坐在地上，靠在床邊，眼神盯着那隻骨灰盒出神。
一想到阮念就在這個小小的盒子里裝着，他的心便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
他第一次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對於阮念這個人，對他而言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在腦海里翻找着關於她的記憶，從前那些覺得煩人的叮囑，她執拗倔強的脾氣，她不知場合的炫耀他們的關係。
所有讓他覺得反感的，到現在想來，好像也……挺好的。
是的，隨着她的死亡，帶走的還有她從前所有的不好，可那時候，為什麼他就那麼厭倦她呢？
顧時謙想了很多，最終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是很驕傲的人，這輩子最不光彩的事情就是，他能有今天，全都是靠着阮念，因為一個女人發家，這是他作為男人很不齒的事迹。
可是，事實上，這就是真的，偏偏他自己都不能否認。
所以，阮念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的恥辱。
「叮叮叮……」
手機就在這時候，不合時宜地響起來，還是顧永柔。
顧時謙接通電話，顧永柔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哥，你上次不是說過兩天就來看我的嗎？這都幾天了，你怎麼還不來，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妹妹？」
顧時謙的語氣聽起來比平常多了幾分淡漠：「過兩天。」
這樣敷衍的回答讓顧永柔的脾氣一下就收不住了：「你不來就不來，你讓阮念來，這兩天我給她打電話她都不接，不就是個律師嘛，搞得整天有什麼國家大事一樣！」
再度在別人口中聽到阮念這三個字，他心裏某根弦就像是被人一下扯斷，讓他僅有的理智崩摧。
他抓着手機，不受控制地紅了眼：「她死了，阮念死了，你滿意了沒有！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阮念了！」
這句話，表面像是對顧永柔說的，但更多的，卻是對他自己說的。
阮念死了，他是不是滿意了。
這樣，他從前做過的事情就徹底不會有人知道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顧時謙是靠着一個女人發家了。
電話那頭的顧永柔忽然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兄妹兩人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其實，又豈止是顧時謙欠了她的，顧永柔也是。
幾句輕飄飄的話，就被告知，一個陪伴了你很多年的人死了。
任誰都不能坦然接受，哪怕曾經那個人讓你有多討厭，死亡都會帶走那個人在記憶里的壞，從而只留下好的那一部分。
「哥……我對不起她。」顧永柔沉默了良久，終於開口。
第十三章記得恨

江城今年的秋天迎來了一場漫長的雨季。
才晴朗不過幾天的天氣，又開始了一場綿長無際的小雨。
顧時謙看着窗外如細針一般的小雨，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空白。
電話那頭的顧永柔在很小聲的哭，哭得壓抑又沉悶。
她說：「其實阮念對我一直挺好的，我就是覺得她配不上你，所以才一直為難她，我沒有想過她會突然就沒有了。」
顧時謙沉默着沒有說話，其實，顧永柔對阮念的為難，他都知道，只是，他一直視若無睹。
也不過是因為，他從未將這些放在心上，他從來不覺得阮念會因為這些而離開他。
所以，他才這般肆無忌憚。
「哥，她……怎麼走的？」顧永柔問得小心翼翼。
顧時謙捏着手機，忽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是他害死的。
這樣的話，他說不出來。
「就要手術了，別想了，好好休息吧。」
掛斷顧永柔的電話，顧時謙心裏才終於得到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轉頭看向桌上的骨灰盒，心裏說不出的疲憊。
「阮念，你別忘了我，你得記着恨我，這輩子還不了，下輩子，你記得向我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