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若煙傅景行》[鹿若煙傅景行] - 第5章

廚房和店面只隔着幾扇玻璃,從外頭可以清晰看到裡頭她的一舉一動。
他站在政委身邊,目光忍不住朝那抹纖瘦的身影望去。
面在開水裡翻湧,刀與砧板碰撞出飛快的『噠噠』聲。
看起來笨重的鐵鍋和鐵勺在鹿若煙手上輕巧的像片薄紙,顛鍋平穩的像從業一輩子的老廚子。
面入碗,倒上碼子,撒上幾片蔥花,潑上勺熱油。
隨着『滋啦啦』聲音,鮮香頓時在整個麵館瀰漫。
十五分鐘後,鹿若煙將四碗面端了上來。
政委和老首長們吃了一口,眼神瞬亮,又接連吃了幾口才誇讚:「好吃,還真有家的味道。」
話落,政委突然問:「老闆,你給我們的面咋都不樣?」
大家這才發現各自的面有粗有細,有干有湯之分。
鹿若煙笑了笑:「我從首長們口音中分清了南北方人,北方面寬,做口味比較重拌面,南方面用的春小麥粉,比較細軟,清湯再加上碼子。」
聽了這番話,眾人忍不住誇讚:「怪不得大家說你面里有家的味道,我們算是見識到了!」
「還不止吧,上回你麵館出了食物中毒的事被封,但因為味道太好,勾的街坊鄰居嘴饞,大家自發聯名作證,說這是縣裡最乾淨最好的麵館,老闆人也特別好!」
鹿若煙挽過臉頰旁的碎發,被誇的臉紅:「實在擔不起大家那麼高的評價,我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傅景行看着她溫婉的側臉,眼神微變。
莫名的,此刻的鹿若煙讓他難以挪開眼。
鹿若煙又為其他戰士準備了面,最後把炸醬麵端到傅景行面前。
「江團長,辛苦了。」
知道他不願讓太多人知道兩人的關係,她便生硬地改了稱呼。
傅景行皺眉,心頭擦過抹微不可察的不悅,又聽身後新兵議論。
「老闆人善又漂亮,手藝還這麼好,誰娶了她真是祖墳冒煙了!」
「不知道她嫁人沒,哪天讓政委幫我說和說和。」
傅景行『啪』的放下筷子,一記刀眼甩過去:「食不言寢不語,都忘乾淨了?」
新兵們瞬間收了聲,不敢多說。
二十分鐘後,老首長們吃完面上車。
黑透了的天突然飄起了雨。
傅景行把錢塞到鹿若煙手裡,沉聲道:「天晚了,早點回去。」
鹿若煙捏着錢,怔望着他離去的背影。
是錯覺嗎?他剛剛的語氣好像透着絲關心……
雨更大了。
她來不及多想,收拾好店面,守着阿嬤吃藥睡下後才冒雨跑回大院。
鹿若煙才脫光濕透的衣褲,一道驚雷驟起,閃電的光穿過沒關的窗,照在她驟白的臉上。
前世的記憶猛然竄出,她捂着頭蜷縮着,眼神惶恐失焦。
上輩子也是這樣的雷雨夜,她抱着出車禍的安安,絕望喊着救命,可沒有一個人來幫她……
「安安……安安!」
「救命……誰來救救我的孩子……」
突然,房門『咔』的被推開。
傅景行只一眼,就看光了窗邊不着寸縷的女人……

======第7章======
傅景行很快就發現不對。
女人臉色蒼白,沒有焦距的雙眼滿是驚恐。
他擰眉跨上前,脫了外套蓋住那胴體:「你怎麼了?」
聽見傅景行的聲音,鹿若煙愣愣看向她,但卻還沒有恢復神志。
她整個人都在顫,言語混亂:「我害怕……疼……我疼。」
幾個小時前還從容不迫的女人此時緊抱雙臂,微紅的雙眼泛着淚光,整個人彷彿一碰就碎。
傅景行心莫名一軟,不由將人擁入懷:「哪裡疼?」
話落,又是一道雷鳴。
鹿若煙嚇得緊緊箍住他,柔軟的身體透過單薄的襯衣印在胸膛,傅景行只覺得一股熱氣往身下涌。
眼眸暗了幾許,他把人抱上床,難得耐心哄着:「有我在,別怕。」
聞着那熟悉的皂角香,鹿若煙竟然慢慢闔上眼……
次日。
天剛亮,鹿若煙悠悠轉醒,身邊空無一人。
摸了摸那被躺過的地方,還有餘溫。
傅景行剛走不久。
她坐起身,回想起昨晚,臉上頓時羞紅一片。
傅景行抱了她一夜,他是不是也沒有那麼討厭她?
正想着,江安安便跑了進來,蹬着腿上床:「我今天不用去幼兒園,要跟阿媽一起去看太奶奶。」
鹿若煙愣了瞬,阿嬤的確很久沒見孩子了,也念叨了幾次。
她揉了揉江安安的頭:「好,安安跟阿媽一起去。」
說話間,她心中燃起了希望。
也許她和傅景行還有可能,如果孩子有個父母和諧的家庭,以後應該會幸福吧?
洗漱後,鹿若煙便帶着孩子去了麵館。
阿嬤一見着孩子,就從鐵盒裡拿出準備好的糖,塞到他手裡。
江安安把糖攏在手心,乖巧地親了她一口,老人樂不可支。
看着這一幕,鹿若煙的心就被填滿了一樣。
真好,阿嬤在,孩子也平安。
她這輩子所求得,就是他們平平安安……
讓江安安在後屋陪着阿嬤,她便去前面忙活了。
正好開張,卻見江慧芳突然氣勢洶洶的衝過來,二話不說掀翻店裡的空桌子:「好你個鹿若煙,主意都打到老首長那兒了,你手段夠多的啊!」
尖銳的痛斥惹來外頭路過的人頻頻回顧。
「你又鬧什麼?」鹿若煙皺眉。
「還裝蒜,今早張燕來給我檢查,把昨晚的事都告訴我了!」
江慧芳目光陰毒,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一樣:「你討好老首長,想讓他們給你撐腰是不是?還給他們做面,就你做的東西,吃死人還要連累馭城!」
鹿若煙頓覺青筋隱隱作痛:「你說話乾淨點,我們家的面沒有問題。我也沒找誰給我撐腰……」
「我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要麼把店關了,回江家老老實實洗衣做飯,要麼跟馭城離婚,帶着你那兩個拖油瓶滾,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
江慧芳踢開腳邊的椅子,風似的走了。
鹿若煙表情很是難看,心裏更是多了分不安。
但顧及阿嬤和孩子,她又匆匆朝後屋看了一眼,好在沒被他們發現。
她鬆了口氣,只當做什麼沒有發生,擺好座椅繼續招待客人。
忙碌也讓鹿若煙沒有時間去想江慧芳的話。
晚上打了烊後,她才抱着已經睡着的江安安回去。
一進門,便聽堂屋傳來江慧芳訴苦。
「當初你娶鹿若煙我就堅決反對,都怪爸死要面子非要你給鹿若煙名分,結果她進門沒多久就剋死了爸媽!」」
「現在她天天在家氣我,我看她是要把我也剋死才甘心!咱江家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怎麼就招惹上這麼個狗皮膏藥?!」
「虧你還是個團長,連婚都離不了。」
鹿若煙停住腳,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江安安。
下一秒,傅景行清冷的嗓音幽幽傳出。
「軍婚只是難離,不是不能離。」

======第8章======
傅景行的冷漠如刀,割裂了鹿若煙早上升騰的希望。
低下頭,看着懷中孩子香甜的睡顏,她眼眶泛酸。
她沒了進堂屋的勇氣,抱着孩子從後門進了房間。
入夜,她又做起噩夢。
夢裡,她見到一身白衣的阿嬤,牽着渾身是血的安安,沖她招手,告別……
「不……不要!」
墜落的失重感讓鹿若煙渾身一抖,猛然睜眼坐起身。
冷汗划過蒼白的臉,她喘着氣,望向沙發上鋪好的被褥。
傅景行沒進來過。
忽然,門外傳來江安安的聲音。
「阿爸,阿媽不跟我們一起去張阿姨那兒去住嗎?」
聽到這話,她心猛然一沉,連鞋也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一開門,便見穿戴整齊的傅景行一手提着一個木箱和書包,一手牽着還睡眼惺忪的安安。
鹿若煙呼吸發窒:「你要跟安安住張燕那兒去?」
這也太荒唐了,他們還沒離婚,他怎麼能讓安安跟張燕住一起?
偏偏,傅景行卻還回復得理所當然。
「姐快回婆家了,我訓練忙,家裡沒人,張燕家正好離幼兒園近,她細心,暫時照顧安安正好。」7
「你安心管你的麵館就成了。」
鹿若煙踉蹌一步,什麼叫張燕正好照顧孩子?
就算離婚,她也才是安安的媽媽!
她緊了緊手,俯身將江安安拉了過來,仰頭凝着自己愛了兩輩子的男人,頭一次冷靜拒絕。
「我能管麵館,也能管好安安。」
頓了頓,又補充了句:「而且安安還小,和父母在一起對他成長才好。」
話剛落音,身後冷不丁傳來江慧芳的譏諷:「說來說去不就是為了自己,少拿孩子當借口!」
氣氛僵凝。
傅景行看着鹿若煙眼底琅嬛付費整理少有的堅決,視線掃過她松垮的睡衣:「既然要管,先管好你自己,把衣服穿好。」
鹿若煙怔了瞬,低頭一看。
睡衣衣襟微敞着,露出大片雪白的凝膚。她面頰微熱,略微窘迫地扣好胸前的紐扣。
傅景行放下木箱和書包,沉聲道:「希望你這次說到做到,管好人不惹事。」
說完,人就大步離去。
江慧芳越過鹿若煙,狠狠剜了眼江安安:「小孽種。」
江安安害怕地把整個身子縮在鹿若煙腿後。
等江慧芳出去了,孩子才仰起腦袋問:「阿媽,什麼是小孽種?」
天真的語氣讓鹿若煙內疚又心酸,她忍着苦澀將孩子抱進懷裡:「姑姑胡說的,別放在心上。」
看着江安安懵懂的眼神,她無法想像這輩子再失去他時,會是怎麼樣的絕望。
心底下定決心,如果傅景行鐵了心要離婚,就算自己一無所有,也不能把孩子交給其他人!
恰好今天要帶阿嬤去醫院複診,但又不再敢讓江慧芳照看孩子,鹿若煙便把孩子暫時託付給隔壁關係還算好的王姨照看。
收拾好後,她便去了麵館。
阿嬤已經起了,自從出院後,她好像一下老了十歲,以往有力的手連拿梳子都顫顫巍巍的。
鹿若煙坐過去接過梳子,幫她輕輕梳着白髮。
阿嬤拍拍她的膝蓋:「你天天這麼忙着,都沒時間跟馭城在一塊了,你倆沒吵架吧?」
鹿若煙手一滯,想着傅景行說離婚的事兒,眼眶發澀。
她捱着酸苦,扯出個笑:「沒有,我倆挺好的。」
阿嬤這才放心地鬆口氣。
陪着老人去醫院檢查,一轉眼,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鹿若煙的心總有股不安,有個聲音催着她回去。
做完檢查,送阿嬤回了醫館之後,她便匆匆趕回去,不料,半道上卻遇見慌亂趕來的王姨——
「出事了!你大姑子跟安安說馭城要讓張燕當他新媽媽,安安哭着跑出來找你,被車撞了!」

======第9章======
王姨的話像道驚雷,震得鹿若煙雙腿發軟。
來不及思考,她跟着王姨匆匆奔向病房。
衝進病房時,只見安安雙眼緊閉,頭上纏着紗布,瘦小的身體像是陷進了病床里。
鹿若煙心一窒,踉蹌跑過去:「安安!」
一旁的醫生看着她紅通通的眼睛,安慰道:「孩子受了些皮外傷,但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受了驚嚇睡著了。」
鹿若煙並沒有被安慰到多少,望着孩子蒼白的小臉,自責如泉涌。
上輩子也是這樣,安安為了尋找她而被車撞……
護士看了眼她發顫的淚,皺眉:「怎麼就你一個人來,孩子的父親呢?」
鹿若煙心裏五味雜陳,只啞聲岔開話題:「是我沒照顧好孩子,謝謝您……」
見她這樣說,護士嘆了口氣便走了。
鹿若煙心疼撫着江安安的臉,如鯁在喉:「對不起,都是阿媽不好,阿媽該把你帶在身邊的。」
說話間,耳畔不由想起江慧芳那些威脅的話。
如果這種事重演,孩子還能這麼幸運的躲過嗎?
一個小時後,護士來提醒繳治療費,鹿若煙才起身準備去繳費。
剛出病房,便聽見有人議論。
「你剛看見了嗎?部隊外那家麵館着火了,火勢大的把旁邊兩家店都給燒了!」
「看見了!聽說開麵館的老太太還在裡頭,也不知道被救出來沒有!」
鹿若煙面色大駭。
麵館着火?
阿嬤還在裏面!
她將錢塞進護士手裡,匆匆道:「麻煩替我繳一下費,還有照看一下孩子!」
鹿若煙分身乏術,滿腔惶恐。
回麵館的路上,她幾次摔倒,全依着本能爬起朝前狂奔。4
等趕到時,只見麵館外圍滿了人,包括麵館在內的三家店鋪被燒成面目全非,幾十個穿軍裝的軍人正扛着水管澆滅剩餘的火。
「快,老太太昏迷了,得趕緊送醫院!」
視線朝聲源掃去,她看見不省人事的阿嬤被人台上車。
鹿若煙心如刀絞:「阿嬤!」
她跌跌撞撞地朝老人跑去,卻被一隻手狠狠扼住手腕。
錯愕回頭,撞上傅景行盛怒的眸子。
「鹿若煙,這就是你說的會管好自己,管好麵館?」
冷冽的質問刺的鹿若煙心一抽,轉頭間,載着阿嬤的車已經開走了。
傅景行看着她,低斥重如巨山:「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沒熄麵館的爐火,不只你阿嬤,多少人都可能因為你的失誤而喪命?」
鹿若煙慌得搖頭辯解:「不是的,我熄火才走……」
話沒說完,兩個公安走了過來:「鹿若煙,先不管你有意無意,請先跟我們去公安局接受調查吧。」
說著,一左一右把僵住的鹿若煙往車上帶。
她緊盯着傅景行,臉色煞白。
男人卻轉身離開,比陌生人還要冷漠。
她紅着眼,在嘈雜中朝他嘶聲大喊:「馭城,安安出了車禍在醫院裏,你能不能去照顧一下他?」
然而傅景行一直沒有回頭。
淚水淹沒鹿若煙的眼。
他是沒聽見,還是根本不在乎孩子?
無數道譴責的目光如箭射來,可沒有一道比傅景行的漠視鋒利,把她刺的傷痕纍纍。
……
被帶到公安局之後,鹿若煙接受了整整一天的盤問,才被釋放。
她顧不得渾身狼狽,直奔醫院。
阿嬤還躺在三樓的病房昏迷,而二樓的江安安已經醒了,正在病床上哭着喊。
「阿媽……」
鹿若煙心疼不已,上前將孩子摟進懷裡:「阿媽來了,安安乖。」
對孩子束手無策的護士鬆了口氣,又忍不住問:「孩子受了驚嚇,一直喊爸爸媽媽,要不你給你家男人打個電話,叫他來陪陪孩子?」
聽着護士的話,她心一顫。
傅景行竟然一直沒有來過。
「阿媽,安安疼,安安要阿爸……」
懷裡的江安安抽泣着,滿眼含着對父親的需要和眷戀。
鹿若煙鼻頭一酸:「好,阿媽去幫安安找阿爸。」
在她的安慰下,孩子終於睡去。
撫着他滿是淚痕的臉頰,鹿若煙將所有淚和委屈都咽進肚子,強打起精神往部隊去。
天已經漆黑,寒風刺骨。
她剛踏入部隊外的警戒線,就被哨兵攔住了:「同志,您有什麼事嗎?」
鹿若煙握着冰冷的手,搖搖頭:「我有急事找傅景行,麻煩讓我進去。」
哨兵正色道:「部隊有規定,非軍人或軍屬不得擅自進入,您等會兒,我給江團長打個電話。」
鹿若煙神情微黯,但現在已然不是在乎自己身份能不能進去的時候。
一分鐘後,哨兵讓她去值班室接電話。
鹿若煙過去拿起聽筒,剛想開口,卻聽那頭傳來政委跟傅景行的聲音。
「馭城,消防隊那邊查到爐火被熄又被重燃的跡象,雖然還沒抓到真兇,但林芳應該是被冤枉了,她受了委屈,為了孩子你也得回去安慰安慰吶。」
鹿若煙呼吸一緊,下一秒傅景行清冷的嗓音如滾油灌進她的耳膜。
「不用,不重要。」

======第10章======
緊握聽筒的手緩緩鬆開,鹿若煙突然明白——
傅景行這輩子,都會厭惡她,也厭惡關於她的一切。
放下聽筒,鹿若煙木然轉身離開。
渾渾噩噩回到醫院,沒勇氣面對江安安,只能去阿嬤的病房。
沒想到阿嬤已經醒了!
見了她,老人渾濁的目光一亮:「芳菲!」
一聲再平常不過的呼喚,險些讓鹿若煙哭出來:「阿嬤……」
她跑過去,緊握住阿嬤枯瘦的手,尋找僅剩的歸屬感。
阿嬤拍拍她的手背,聲音虛弱:「店沒了事小,咱們沒事就好。」
鹿若煙鼻頭一酸。
那是阿媽留下來的店,阿嬤肯定很心疼,可她卻還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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