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1
顧時昭厲聲喝止，上前護住江語彤，「她早被逐出江家，不必殺。」
隨後，他將滿身血污，神色獃滯的人帶回了指揮府。
自始至終，江語彤都沒開過口，只死死攥着掌心那枚玉佩。
顧時昭吩咐丫鬟，好生照料她，便要離去。
出門之際，背後忽然響起江語彤沙啞的聲音：「為什麼？」
顧時昭呼吸一滯，回頭就對上江語彤死寂的目光。
這一刻，他竟有些不敢直視，沉默逃離。
門外，夏花璀璨，卻耀眼不過那滿地的血河！
江語彤猛地閉上眼，兩行清淚無聲流下。
沒過多久，江晚玉來了。
她穿着華麗衣裙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數十個丫鬟，一副正妻之態，不見半點悲傷。
江語彤顫了顫手指：「你知道爹和娘都死了嗎？」
「知道啊。時昭身處其職，迫不得已！我理解他。」
「理解？」江語彤心口一片雪涼，只覺悲哀。
她的親妹妹居然為了一個男人，連殺父殺母之仇都不在乎！
「是啊，若是父母還在，他們也會理解我的，對嗎，姐姐？」
江語彤手緊攥成拳，最後無力的鬆開。
母親臨死前的話語一遍一遍縈繞在耳，她不得不承認，江晚玉說的是對的。
無論父親還是母親，對她的寵溺，幾乎到了極致！
「你出去吧。」江語彤不想再看到她。
江晚玉也不想多留，只是在臨走前，將帶來的粥放在江語彤面前：「這粥里放了斷腸草，姐姐吃下不過半刻鐘，便會毒發，卻不受苦痛。」
「時昭哥哥說了，只有如此才能護住我。姐姐，若父母知道這個法子，也會同意吧？」
聽到這些話，江語彤心裏一片寂然。
這就是她母親臨死還不忘囑咐自己護着的妹妹。若母親泉下有知，會是何反應？
江語彤垂眸，最終再沒說一句。
從父母，小六死在面前的那刻，這個世間就已經沒有她留戀的東西了……
「姐姐明白就好，用過粥，若是無趣，姐姐可出去走走。」
扔下這話，江晚玉滿意離去。
而江語彤看着桌子的粥，許久沒動。
她腦海里閃過很多很多畫面，最後……定格在了顧時昭的臉上。
她有太多話想說，可他未必想聽。
最後，江語彤尋來張紙，提腕落筆，說出了這些年沒說出口的話。
他要用自己的命換江晚玉下輩子平安，她也同意了，算是聽聞顧時昭好生安葬江家和小六的感謝。
寫到這兒她手一頓，憶起了七年前那場初見。
身着飛魚服，手握綉春刀的顧時昭年少驚鴻，被奸人所害，身受重傷。
她與家人遊玩經過，順手搭救一見傾心，之後京城重遇，知曉他便是顧時昭時，歡喜待嫁……
江語彤垂眸遮掩起那些情愫，從隨身荷包里拿出那枚妥帖保存的箭頭，摩挲了很久，再次落筆：「過往種種皆流水，不後悔曾救過指揮使，只是如今我把這個還給你……兩清了。」
一紙訣別。
寫完後，她將信折好，連着箭頭一起壓在了枕下。
若有緣，應會看見的吧。若無緣，也罷了。
屋外，是一片艷陽天。
喝完粥的江語彤一路走，一路問，最後來到了父母安葬之處。
看着眼前林立的三座墳塋，她說不出什麼滋味，只剩肺腑間蔓延上來的疼痛，和着血腥一起，幾乎將江語彤淹沒。
顧時昭又騙她，明明就……很疼！
江語彤疼到連跪着都沒力氣，最後蜷縮成一團倒在父母和小六的墳間。暈眩的視線里，除了黃土，就只剩藍白的天。
漸漸的，她感覺不到痛，也什麼都看不見……
彼時，指揮使府。
顧時昭從外歸來，本想回書房，卻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江語彤的房裡。
卻在看到屋內人時一愣：「晚玉，你怎麼在這兒？」
他環顧了眼再無別人的房間，眉心緊皺：「江語彤呢？」
聞言，江晚玉眼底閃過抹慌張：「姐姐不想待在府里，說要出去走走。」
顧時昭覺得她有些奇怪，但沒多想。
轉身要走時，視線略過床榻，便瞧見枕下露出的一抹白。
他疑惑上前抽出——
「噹啷！」箭頭掉落在地。
顧時昭撿起，眼神一凝，這不是當初伏擊他的奸人專制的箭矢嗎？怎麼會在這兒？
思慮間，他打開手中信，沒瞧見江晚玉一下子緊繃的神情。
她絞緊了手中絲帕，沒想到江語彤竟然還留了信！
慌張間，江晚玉只聽顧時昭冷凝的質問：「江晚玉，我什麼時候說過用她的命換你的？還有當初救我之人不是你嗎？！這支箭為何會在江語彤手裡？！」
江晚玉渾身一顫：「時昭哥哥，我……」
她不知如何解釋。
見狀，顧時昭還有什麼不明白。
想着江語彤信里說的那些話，以及最後的『兩清』，他心中駭然。
顧時昭立即喚來下人：「搜！務必找到江語彤！」
一個時辰後，有人來報：「找到江小姐了！」
顧時昭連忙過去。
遠遠的，就看到江語彤那抹熟悉的身影躺在墳前，一動不動。
不安卻越來越深，顧時昭大步走上前，他聽不見自己聲音里的恐慌：「江語彤？」
無人回應。
顧時昭瞳孔一震，抬起微顫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一片靜默。

======第11章======
顧時昭心臟驟停。
直至一旁侍從走上來：「大人，江小姐已經去了。」
「閉嘴！」
顧時昭眼神冷厲，隨即俯身收緊雙臂，將人死死摟到懷裡，輕喚道：「語彤，別睡，我帶你去太醫院，你不會有事的！」
江語彤緊閉雙目，沒有一絲反應。
顧時昭一身肅殺沖入太醫院，所過之處皆是驚恐之色。
他散發著陰森的戾氣，命令道：「救人！」
太醫們紛紛上前，查看了片刻，最終都垂手而立。
「如何？」顧時昭目光凌厲地掃過眾人。
其中一個老太醫走了出來，拱手道：「指揮使大人，此乃中毒之像，已錯過最佳救治時間，藥石難醫。」
轟——
晴天霹靂落在了顧時昭的腦袋上，他目光倏然通紅一片，如同地獄惡鬼！
「滾——！」他推開太醫，撲到江語彤面前，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江語彤！你別忘了江晚玉在我手上！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殺了她！」
顧時昭喘着粗氣，發出受傷猛獸般的怒吼聲。
太醫院內人人噤聲。
這時，長公主拖着長長的裙尾走了進來，她揮了揮手散退了眾人。
她看着自己的兒子抱着一具屍體無能狂吼，不禁心裏發笑。
「你的計劃失敗了，她死了。」2
顧時昭不甘心地攢緊拳頭：「是我的失誤。」
長公主冷笑：「一個女人而已，你便這麼失態。就算她沒死，遲早也會被皇帝的人幹掉。」
「你看，你就寵愛了江晚玉幾個月，一個江家就沒了，下一個估計就是她了。早點脫手吧，江晚玉只是一個沒用的棋子。」
顧時昭紅着眼眶看着江語彤說：「江晚玉是語彤的妹妹……」
「所以你還要護着她？」長公主蹙起眉頭，一副不滿的樣子，「我准許你喜歡這個女人就夠了，她現在死了，你要是再胡鬧，別怪本宮無情！」
長公主說完便轉身離去，她步伐穩重，三十好幾的歲數依舊風華絕代。
太醫院瞬間空無一人。
顧時昭垂頭看着江語彤的面容，心好似被人掏空。
他伸手輕觸她的臉頰，忽然回想起某次重傷之時，江語彤的悉心照顧。
她的雙手如同軟玉輕撫在他的肌膚上。
顧時昭記得那時自己差點沒有把持住，想要伸手摟住她。
可一想到懸在空中的皇權劍，驚得他迅速收回手。
他害怕，那個龍椅上的男人會把江語彤當成籌碼。
「我以為你呆在那裡就安全了，可沒想到是我錯了……」顧時昭佝僂下身子，在她額頭上親吻一口。
我終於能觸碰你了，但你卻永遠離我而去。
顧時昭帶着江語彤回了顧府。
棺木立在他的院中，他將自己唯一的夫人慎重放入其中，不捨得理了理她的衣襟。
「這個院子，你只在新婚之夜來過，沒想到第二次居然是……」顧時昭的聲音猛地一噎，再也說出任何話來。
如果當初他沒有選擇疏遠，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顧時昭細算了過往，他發現如果重來，他依舊會這麼做。
至少，不能讓江語彤暴露在皇帝的眼中。
從小到大，他這個皇帝叔叔毀了他多少喜愛的東西，顧時昭已經數不清了。
「時昭，你以後便是朕的利刃，不允許有任何弱點！就算是你的母親，朕讓你殺的時候，也不準留情！」
就因為這句話，顧時昭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喜好。
喜歡的食物，喜歡的下屬，喜歡的夫人……
一個個逐漸離他遠去。
長公主也是抓准了這一點，輕而易舉地拉回了兒子的親情。
顧時昭懸在兩大權力之間，自身難保，又怎麼會拖江語彤下水？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時昭！」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顧時昭下意識往院門看去，恍然間看到了江語彤站在那裡，一臉溫柔的看着他。
倏然，眼前的人變成了江晚玉。
顧時昭驚醒，指尖冰涼。
她已經不在了。

======第12章======
江晚玉站在門口，不敢進去——顧時昭討厭別人進入他的院子。
她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聽丫鬟們說，你匆匆回來，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我就過來看看。」
從幻覺中清醒過來的顧時昭垂了垂眼帘，說：「我無事。」
江晚玉的目光放在院中的棺木中，她不知道那是誰的棺木。
看到棺木停在院子中間，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轉開話題說：「對了，江語彤好像不見了，我派人去抓了。」
「她身為罪臣之女，沒讓她死已經天大的恩情，居然敢逃！我看還不如殺了她，免得給你添麻煩！」
倏然，一股煞氣湧起。
顧時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他知道江晚玉比較嬌蠻，和江語彤關係不是很好，但是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她想殺了江語彤！
江語彤之前為了她付出了多少？
誰對江語彤有恨都可以，唯獨她不行！！
「閉嘴！」顧時昭怒氣低吼。
江晚玉嚇得身子一抖，不敢再說話。
「不知禮數，看來江家沒有把你教好！」顧時昭臉色陰沉，他思念一轉，即說，「既如此，從今日開始便讓宮中嬤嬤來好好教導你！」
「什麼？」江晚玉沒想到過來會受罰。8
誰不知道宮中的規矩有多嚴厲，她身子不好，哪裡受得住那些規矩！
「時昭！我不能學！那些太累了，要是我出什麼事……」
「放心，出不了事。我會安排一個太醫隨行！」顧時昭冷冷說道。
江晚玉徹底慌了，她好吃懶做慣了，真的不想學規矩，急忙喊道：「時昭！」
顧時昭聽到這個稱呼，壓下不悅說：「只有夫人能這麼叫我，你現在應該還是叫我姐夫！」
說完他便轉身回了廂房。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砸了下來。
江晚玉不知道自己哪裡錯了，為什麼顧時昭要這麼對她？
不光要學禮儀，就連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出現了裂痕。
明明顧時昭馬上就要娶她了……
都怪江語彤！
如果不是她，她現在已經是顧府正妻了！
江晚玉咬牙切齒地低吼：「江語彤！為什麼你死透了還要來阻礙我？！」
……
深夜，一個黑色的人影背着一個全身包裹起來的人闖入皇宮深處。
背上那人好似失去了意識，如果不是身前人抓住了他，可能隨時會掉下來。
「總算趕上了。」黑衣人將背上之人放下。
黑布散下來，露出江語彤的面容。
這時，一個穿着樸素書生裝的老頭走了過來，低頭看了幾眼：「這就是那小子給老夫找的徒弟？」
「還請大人出手！」黑衣人脫掉遮臉黑布，露出一張平凡的臉。
老頭摸了摸鬍子，從兜里取出一個藥丸，塞入江語彤的口中。
過了好一會兒，江語彤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一臉迷茫，難道她沒有死成嗎？
一想到這個念頭，江語彤就心裏一陣刺痛！
為什麼都不讓她死？！
這個世間她已經沒有任何事務和人好留戀的！
江語彤思緒還沒有理清楚，下一秒被突然出現的兩個人嚇了一跳。
她瞳孔一縮，然後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
「蕭陸？」

======第13章======
那黑衣人居然就是曾在牢獄中將她強制帶走的蕭陸！
蕭陸連忙解釋道：「江小姐，之前是神醫的藥丸讓你進入了假死狀態，才讓我有機會將你帶出顧府。」
江語彤恍恍惚惚地看向那個小老頭：「神醫？」
神醫摸了摸鬍子，一副高聲莫測的樣子：「不錯，老夫就是神醫薛啟成，我看過你寫的《瀘州雜病錄》，很不錯！你以後就是我的徒弟了！」
聽到這番話，江語彤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這收徒就這麼隨便嗎？
蕭陸說：「這次拜託神醫出手，是因為一位大人承諾了神醫一些事情。」
江語彤回過神，連忙拱手對神醫說：「多謝神醫救命之恩。」
不管她想不想活，至少神醫願意救她就足以感激了。
她回頭看蕭陸：「不知那位大人是……」
「暫時我還不能說。」蕭陸充滿歉意地說，他拱手說，「在下一直護着小姐，也是他所託。」
江語彤想不到有誰會這麼對自己。
她抿了抿唇，還想問些什麼，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蕭陸看出她的顧慮，問：「小姐是擔心顧時昭嗎？」
聞言，江語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