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霍津庭》[姜若霍津庭] - 第2章

「若是硬扛着,扛過兩三個時辰,藥性再往下走,應該會吐血腹痛,心力衰竭,哥哥比我通藥理,應當比我明白。」

她將衣裳穿好,看霍津庭倚在床帳間,他還半清醒着,臉色赤紅,呼吸急促,一雙眼勉強撐着,沉沉盯着她,不說話。

是生生抑制胸膛里的痛,一開口,就要吐出滿腔心血來。

姜若坦然迎着他的眼神:「我沒有想傷害哥哥的意思,只是想讓自己緩一緩。」

「 我已經瞞着哥哥逃過兩次了,第三次走,不想哥哥仍趕在我前頭,把我攔下來,所以我只能先攔下哥哥。」

他臉色漲紅,唇卻是青白的,姜若握着他一雙發顫冰冷的手,攏在掌心呵了口氣:」葯已經在煎着,等一會就有人送過來。我讓人去找翟大夫過來,守着哥哥。」

她將頭顱俯在他胸膛,體溫炙人,聽他的急促的、欲衝破身體的心跳聲,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他,指尖撫上他的臉頰,聲音溫柔似水,安慰道:「會有些難受,很快就好了,葯馬上就端來了。「

他單薄的眼尾紅若滴血。

姜若喉頭翻滾,起身將他緊緊摟在懷裡,抵着他滾燙的額頭,指尖也在顫抖,聲音也抖:「哥哥對不起別恨我把我忘記吧希望你以後能過得很好」

「為為什麼」她似乎聽見他胸膛里的囈語。

「因為我是壞人。」她顫巍巍親吻他乾涸的唇,「我在施家十年,得到的每一分,都讓我身上背着石頭,包括哥哥。」

他緊緊闔上眼。

姜若出了內室,見芳兒端着葯碗,站在庭下,輕輕點了點頭,兩人擦肩而過。

姜若先帶喜哥兒出門,喜哥兒坐在凳上等,見她來:」姐姐。」

「走吧。」姜若笑拉着他的手,「去找姨娘吧。」

「姐姐的秘密,結束了嗎?」

「結束了。」

姐弟兩人喚醒了門房,出了施家,外頭是黑漆漆的夜色。

拐角的地方,王妙娘在馬車內等她。

「我的東西呢。」姜若臉色緋紅,心裏也跳得厲害,那一盞酒,她也呷了一口。

王妙娘捧出一個小盒,塞到她懷裡:「都在這兒。」

裡頭是上元節那日,霍津庭陪着姜若,還給王妙娘的妝匣。裡頭有幾件首飾,一點銀子,東西不多,夠姜若撐一陣子。

清單上列明的東西,都是王妙娘的,除此外,都是姜若的。

「你要去哪裡?」王妙娘問她。

這樣黑漆漆的夜。

「我不知道。」

姜若撫摸着喜哥兒的臉龐,對王妙娘道:「你好好帶着弟弟,先藏一陣,我怕大哥哥為難你們。」

「知道,你放心吧。」

馬車一路走向清水河碼頭,有小舟,是王妙娘認識的人家。

姜若摟緊懷中的包袱,跳上船,跟岸邊兩人招手:「姨娘、弟弟,各自珍重。」

第77章第77章
王妙娘牽着喜哥兒, 眺望舟子遠去。

當年她拋下喜哥兒,在這水畔跟着桂郎私奔,那時候她以為她和姜若都有好結局, 未曾想如今這一幕。

合謀騙了施家十年,兩人感情與其說是親如母女,倒不如說是盟友,好的壞的,全都可以袒露。

姜若沒有對她詳說離去的原因,只說把喜哥兒還給她。

「肚裏的胎兒不小, 你現在身體不比十九年前, 一帖葯下去, 如果孩子掉不下來, 興許你和孩子就一起死你若不想冒險,就生下來。你把喜哥兒託付給我, 但我去意已決,喜哥兒只能交給你,我想比起其他人,他更願意呆在母親身邊, 他是你的護身符, 大哥哥顧及着, 你不會過窮困的日子,但你若把喜哥兒養壞, 大哥哥也不會留情面。姨娘如果找不到合心意的男人,那就為自己活着吧, 既然要成為母親,那就別拋下他們,不然和害死他們有什麼兩樣」

喜哥兒拉拉她的袖子:「姨娘, 姐姐什麼時候能回來?」

王妙娘望着夜色嘆氣:「興許過一陣就回來了。」

姜若上的是一條簡陋的漁船,船身輕,速度快,但經不了急流大浪,過不得江,船家是王妙娘熟識的人,她這兩年跟着桂郎在水上住過一陣,結識了不少船家,找了個信得過的,把姜若送出江都。

船尾桅杆上懸着一串昏暗的羊角燈,夜裡行的都是急船,水面上黑漆漆沉靜靜,只有舟船破浪之聲,艄公艄婆見那妙齡女子一直扶桿站着,羅袖和裙裾在夜風裡肆意翻飛,站了許久。艄婆過去說話,安置姜若回艙歇息,聽見她輕聲問話:「這條水路可通哪兒?」

「明日一早過了鵲磯。若是南下,就是去瓜洲界,若是北上,繞到石碼頭,就是往淮安去的路,小姐打算要往哪兒去?」

這些舟上人家,又是破舊小船,平常打漁、運貨一般只在水網密布的支流里遊盪,不太往裡運河裡去,河道上都設着關卡,若遇上府縣抽稅征查,一趟營生就白做了。

「去瓜洲。」

「那倒好,揚帆順水,一日就能到瓜洲界,瓜洲熱鬧着呢,每日都有早市和晚市,往哪兒去都方便。」

她聽見艄婆回話,放目遠望,一波浪潮湧來,船身搖動,浪花四濺,冰冷水珠跳在發燙臉龐上,胸膛伴着浪聲咚咚咚的跳,幾要把一顆悸動的心蹦出來。

猛然眩暈間,看見一張薄唇從腦海里湧上來,一張一合,說話、微笑、飲茶、親吻最後又碎片一般退回去。

姜若緊緊扶住桅杆。

她篤定自己從來不做錯的決定,就一如他向來胸有成竹、勝券在握一般。
眼前輕輕挪進來一個人,卻沒有聲音,彷彿幻象一般。

小小的銀勺舀着紅褐色湯藥,一點點浸潤發白的薄唇,小心翼翼沿着唇角傾進去。

霍津庭大概陷入了一種迷醉狀態,大概是痛到了極致,反而鈍住了,七魂六魄按捺不住往上遊離,浮在半空中,看她淡然自若掀開帘子,走了出去。

不過片刻之前,還有一場情濃意洽的歡愛,身體尚在餘韻之中,她叼着耳朵嘟嘟囔囔:「好累。」

這湯藥觸在舌尖,有股奇怪的、令人作嘔的味道。

芳兒心頭也害怕,榴園裡沒有人,寶月被姜若遣出去辦事,清露明霜往前頭去抬箱籠,屋內只剩她一人,見了他這副模樣,虛汗如雨,面頰赤紅,唇色青白,脖頸青筋鼓脹,反倒鎮定下來:「大哥哥,您喝點葯。」

他掙扎着睜開眼,見眼前人,喘聲咻咻,咬牙說不出話來,

顫巍巍的銀勺又遞到唇邊,他垂眼輕睇,銀勺內的湯藥似乎晃着他的面容,扭曲又猙獰。

腹內劇痛入骨,翻江倒海,四肢開始不自覺抽動——他今夜喝過太多的酒,床帳里的那一壺,並不是往日兩人喝的清淡果酒,酒越濃,藥性走得越快。

他用盡全身力氣,抬手,藉著肌肉的抽動,死掐住面前的這隻手,施力一扭,往旁側一摜,痛得芳兒皺眉迸淚,跌在地上,手裡一碗湯藥都打翻在地。

芳兒忍痛含淚見他,目光如滴血。錐子一樣釘在她身上。

「你咳咳」張唇之間,他哇的一聲吐出口急血來,胃液、茶酒、苦氣一往上涌。

「大哥哥」

霍津庭倒回污穢之間。

寶月剛帶着翟大夫進榴園,聽見屋內聲響,忙不迭衝進來一看,霎時呆住,連喊翟大夫進來。

她原先是百無聊賴守在門外,等着內里喊水,見姜若露了個面,朝她招手,讓她出去找翟大夫來,就說是霍津庭每日服的葯出了岔子。翟大夫見個內院婢子來請,也是愣了愣,這回進了內室,見地上打翻的碗,床上衣裳凌亂的男人和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芳兒,也顧不得許多,上前去探霍津庭的脈。

芳兒在一側結結巴巴,把霍津庭吃的都說了。那個避子丸一顆劑量極微,十幾顆的量和酒混着,一時半會死不了,倒真是有些折騰人。

翟大夫見霍津庭已然半昏過去,臉色由紅轉青,先塞了一粒十全如意丸給他,又見地上的湯藥,問芳兒,點了點頭:「再去煎一碗來。」

昏迷中的霍津庭不肯喝葯,只知道他痛極了,唇已經乾裂出血,身體痙攣之時,連面容也隨之扭曲,翟大夫忙乎了半夜,累出了幾身大汗,才勉強將葯灌下去。

晨間第一束光灑在屋內,他才勉強睜眼,這一夜的事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呼吸的痛楚和狼狽都印象深刻。見翟大夫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猩紅羊血,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咽下去,心平氣和看着自己滿身狼藉,酸臭不堪,動了動腥甜的喉嚨,嘶聲道:「她人呢?」

那聲音很輕,卻和往日所有的語氣都不同,屋裡人面面相覷,沒人說話。

姜若昨夜是牽着喜哥兒空手走的,家裡只剩着些心腹奴僕,人不算多,各自都忙碌——這兩日就要將家中的家什都運到標船上去,各人忙着封貼扎捆,運送行囊,無人留意姐弟兩人出門,門房見了,想多問幾句,被呵斥回去,又見兩人兩手空空出去,心內嘀咕一聲,往書房去通報霍津庭,又尋不見人。

「二小姐昨夜帶着喜哥兒出門沒有回來」不知誰囁喏了句。

他疲倦閉眼,再睜開時,眼裡一片冷燼:「王妙娘呢?去看看王妙娘在何處。」

霍津庭身體虛弱,動不得身,雷公藤的毒要兩三日才能解盡,他出不了門,兩個人的關係又隱秘,許多事辦不了,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逃之夭夭。

霍津庭審的第一個人是芳兒。

芳兒見他癱坐在圈椅內,身上只披着件外裳,內里的衣裳未換,還濺着星星點點乾涸的血,眉眼平靜,面容卻冰冷,眼神落在她身上的時候。像雪天一樣陰冷。

她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心頭也抖得厲害。

「她去哪兒了?」

芳兒連連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二姐姐一直邀我說話喝茶,但只和我聊些日常瑣事,或是送些零星東西,從不說其他,昨日傍晚,二姐姐又把我尋來說話,讓我在後面廂房守着葯爐,晚間等她出門讓我把葯送進來」

「我我我覺得她的語氣很古怪,又輕鬆,又沉重二姐姐笑着對我說,『當初也許沒那本說文解字也許什麼都不一樣,也許還是一樣的結果,既然這開始和你有關係,交給你收尾也算合適,你可以把這話說給他,我想他不會太為難你。』」

賭一賭,姜若已經走了,她的容貌性情不輸,會不會得償所願。

「那本說文解字,是我趁人不備偷偷夾在書腳下,後來又讓小果兒和喜哥兒找出來」芳兒面色蒼白,」是因為我心儀大哥哥,嫉妒二姐姐的原因」

如果她一開始便沒做錯什麼,她會有一個什麼結局?

她借芳兒來問一句,但實際已不在意他的回答。

姜若在榴園只穿了一身家常的衣服走,她的東西幾乎已經收拾盡了,連首飾都裝起來了,一個個裝在箱子里,運走或者捨棄都很簡單。

「她不可能空手走的。」霍津庭問寶月,神色冷冷,「肯定有東西,私物或者庫房,去找。」

寶月帶着清露明霜盤算了一圈,又去庫房對賬。

船到瓜洲,艄婆見這年輕姑娘臉色蒼白,捂着肚子坐了半日,搖搖晃晃去內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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