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若霍津庭》[姜若霍津庭] - 第10章
姜若吁了一口氣,她身上的那幾兩銀子,適才買酒買吃食,都花銷得差不多了,她也算是身無分文了。
仔細問清了那買家的寓所情況,姜若讓小玉和小雲將婆子衣裳剝盡,嚴嚴實實堵住嘴,把船艙內的繩索都用盡,將人從頭捆到尾,把舟子藏在一處極隱蔽的蘆葦盪里,自己拿着婆子的那錢袋,隻身上了岸。
姜若在地上蹭了半身灰土,雇了驢車,徑直走到人家裡去敲門,那行商家裡開門一瞧,見是個貌□□,說是聽那婦人的話,上門來做妾。
那富商見她說得頭頭是道,把那婦人的事情一一都說了,又說那間客棧,見面的那魁梧男子,都能對得上,說是這兩人有急事把她送至門口,明日再來討要那五十兩銀子,心中不再存疑,吩咐下仆把她收進家裡來。
又見她渾身臟臭,聽說是數日未得梳洗,要先養兩日才能收房,就先安置在廂房裡,讓婢女伺候洗浴,這年輕女子低眉順眼,說話又是恭敬,細聲細氣,就寢時還來給富商端茶送水。
那茶水裡放着半瓶的蒙汗藥,足讓人睡上一天一夜,姜若在屋裡坐了半夜,將整個廂房的細軟都翻了個遍,又溜到那富商屋裡翻箱倒櫃,最後走時,她身上穿了七八身衣裳,把屋裡金銀細軟、錢袋銀子都藏在裙內,扮做一個老婆子,買通了屋裡的婢女,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小玉和小雲藏在蘆葦盪里,真是擔驚受怕了一夜,又怕人尋來,又怕姜若不見,好不容易盼到姜若回來,一顆心才放下來,各自欣喜不已。
那婦人被綁了一夜,身上只套件蔽體的單衣,早凍得唇色發紫,有出氣無進氣,姜若冷眼看人,又澆了一桶冷水在她身上,那婦人被凍得臉色青白,悠悠轉醒,兩眼一翻,幾要昏厥過去。
「你們這種人,就是死有餘辜,我該把你扔到水裡餵魚蝦去。」
她嘴上倒硬,其實也不敢久留,怕昨日那伙人找上門來,用炭筆在白布上寫了婦人供詞,纏在婦人身上,和小玉兩人將婦人扔到行路上,駕着船,往外逃去。
遠離了太湖,驚魂初定,幾人這才松下一口氣來。
「我們要逃遠一些,若是他們報起官來,那就麻煩了。」
那富商一覺醒來,見家裡失了竊,怒氣沖沖找上了那伙拐子的麻煩,那伙拐子丟了同夥,正在到處尋人,又見人上門來鬧事,又聽聞婦人被路人拖進了縣衙,一時張皇,逃之夭夭。
富商也只得自認倒霉,為了貪圖便宜,略買人口,鬧到官府去,還要被治罪。
那婆子被姜若折騰得夠慘,在牢里捱過幾日,饑寒交迫,又被折辱,沒幾日便病亡了。
等到霍津庭來尋,這一樁糊塗案,如何也沒想到能跟姜若搭上關係。
主僕三人這一走,便走到了臨界的松江府。
被騙過,上過當,自然知道在哪處需要防範。
那些頭從婦人身上搜刮來的,加上從富商家裡偷出來的金銀細軟,姜若都當賣出去換了銀子,眼神亮晶晶看着姐妹兩人,微笑道:「很多錢。」
足足有一百多兩。
松江府盛產棉布,在此地里,都是來販布的商人,銀子帶在身上總歸是死物,只能越耗越少,姜若盡數買了松江棉布,雇了一隻淌板船的中艙,出了南直隸省。
南直隸之外,離得近又好生活的地方,那就是錢塘了。
錢塘是可比肩金陵的地方,她幾番想去金陵都無緣,那就去錢塘度日吧。
松江府到錢塘每日都有客船往來,到了錢塘,姜若把松江棉布在布市裡平價出售,很快就脫手出去,轉手就拿了近兩百兩的銀票。
她未曾想過,她人生中賺到的第一筆大錢,來自於一場坑蒙拐騙。
但那滋味,其實也不錯,肆意的,比自己兢兢業業勞作多了一分報復性的快感。
銀子到手,姜若沒有半分不好意思,環顧四周,笑眯眯將東西塞到衣內,兩眼彎成月牙,露出一口糯米牙,摟着小玉和小云:「希望這是我們好日子的開始。」
天已經很暖和了,暮春三月,鶯飛草長,雜花生樹,日光暖洋洋的曬着,將身上的霉氣都驅散了。
她的笑容里鬆了一口氣。
錢塘井屋鱗次,煙火數十萬家,西湖邊遊人如織,畫舫往來,一年四季都是美景。
這兒也是寸土寸金,屋舍稠密,商賈輻輳,人來人往,賃的房子在鬧市中,屋子臨街,樓下就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應售賣應有盡有。
姜若租住的是騎樓的二層小樓,一樓是個茶水鋪,有一對憨厚的中年夫妻守着鋪子過活,晚上就住在店裡,姜若住在二樓,只有兩間房,一間大的明間做三人的卧房,另外一間小暗間做平日喝茶的耳房,後頭住的是這屋子的屋主,一個年近半百的朱婆婆,靠收租錢為生,生了一兒一女,女兒早年出嫁,偶然回家瞧瞧老母親,兒子去銀鋪當學匠,偶爾才回來一次,朱婆婆覺得孤單,養個了小侄兒在膝下,才十歲的小子,也不上學堂,每日在街上廝混,接些跑腿的活計,賺幾個銅板的零花錢。
旁側的屋子鱗次比節,窗都緊挨着,一側是個帶著兒子的寡婦,另一側是獨守空閨的商人婦,左右也儘是些各色婦人,閑暇時候,家家推窗閑聊,說些鄰里八卦,衣裳首飾,菜價銀兩,樓下行人自顧自走着,上頭婦人們眉飛色舞,磕着瓜子說話,若是瓜子殼撲落在人腦袋帽檐上,笑眯眯陪個不是就算,或是兩人吵起來,路人還要來勸架:「莫吵了,你擋着我擔子行路。」
「別罵了,大嬸兒你口水都撒我們身上了。」
這就是市井的快樂。
這街上住着的,討生活的,三教九流皆有,小商小販,樂師女伎,三姑六婆,姜若一個年輕婦人混在其中,也不覺得怪異,鄰里相處得其樂融融,就是有些鬧了,每日半夜,樓下的茶鋪食肆還開張着,招攬着來吃夜宵的行人,天不亮,就有刺刺拉拉的聲響,是生意人起早擺攤,而且左鄰右舍,吵架的說話的,孩子們的嬉戲,常隔着木牆傳來。
聲音多一些,姜若反而睡的更好一些,小庵村那種寂靜的日子,反而更讓人夜不能寐。
吃吃喝喝也都是方便,樓上沒有廚房,也不需設廚房,樓下都是食肆,看在鄰里的情分上,十文錢的一頓羹菜就足夠三人吃上一頓,樓下早食店一文錢一碗的餛飩,姜若一個人還吃不完,若想要吃頓好的,給朱婆婆的小侄兒一文錢,就能跑腿去酒樓,帶回一個食盒來。
小玉的廚藝到此地毫無用武之地。
春花盡放,到處都是賞花人,夜裡涼風習習,不知從何處傳來簫笛相合的曲聲,倚着窗子細聽,能聽上一整夜。
夏日等到西湖的十里荷花都開着,湖中都是賞花的小舟,夜裡也有遊人藉著夜色清朗,攜着酒盞,披着月色暢遊西湖。
在錢塘,小玉恢復了女兒身,這兒都是嬌娃靚女,天氣熱,姜若也不往臉上糊厚厚的黃粉,有時稍微掩飾着些,盡量讓自己不太引人注目。
閑暇的時候,主僕三人就做些精細綉活,放在樓下的絨線鋪里寄賣,春日裏,小玉去水裡撈魚捕蟹,摸菱角荸薺,也常去西湖邊,帶着滿筐田螺去香會上售賣,或是划著小船去采菱挖藕,帶着遊人泛湖。
姜若會念書寫字,有時幫鄰里寫個書信,也能教小女孩們念幾個字,大家回報她,帶着她去大戶人家裡幫夫人們梳頭,去熱鬧場面作伴人捧場,她那兩百兩銀子在手上,施家又是開生藥鋪的,她常買些香料草藥之類,做成安神的香囊葯枕之類,帶到富人家裡去兜售,後來也賣些精巧漂亮的首飾小玩意,一日日攢下來,竟也是越攢越多。
最忙的是小雲,有時跟着姐姐,有時跟着九娘,成日不知道做什麼去好,家裡大小三人都忙忙碌碌的,各自賺的錢都各自攢着,日子大體過得還算愜意。
身心愉悅、鬥志滿滿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日子過得極快,聞到滿城的桂子花香,姜若才恍然回過神來,如今已至八月秋。
掐指一算,離開小庵村,已經大半載,離開江都,已經一年有餘了。
以前住在吳江時,但凡有人議論起江都,她都會避過,連曲氏兄妹兩人都不曾交心,現在,若突然聽人說起江都,心裏倒是想聽人多說幾句。
希望能聽見她想知道的那些
哨子橋的施家,如今如何了呢?
他們是否已經慢慢忘記了她?
那日在行路時,見茶棚里坐了個身量修長,銀灰衣裳的年輕秀才,二十齣頭的年齡,慢慢地啜吸着茶水,一雙潔白修長的手輕輕敲着桌面。
她知道那不是他,只是一個路人,但他也有一雙好看丹鳳眼,眼尾微垂。
她屏住呼吸,從那人身旁悄悄走過,希望自己這刻宛若透明。
一年多了,他沒有再找她了吧,是否已經搬去了金陵,不知如今是個什麼樣的境地。
她偶爾會想起這些,但卻不想知道。
走的時候,她就不想再回頭。
她就快忘記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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