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賞賜般扔給她一束髮絲，她如獲至寶，將那縷頭髮與自己的青絲交纏放進香囊。
直到死，那香囊都被她妥帖地珍藏在懷中。
楚雲驍入寢後，鳳凌蘭在一旁盯着他看了許久。
睡着的楚雲驍少了幾分凌厲，那薄唇也不再吐出傷人話語。
鳳凌蘭輕聲道：「當初你願與我結髮，是不是證明對我也曾有過憐惜。」
她自然得不到答案……
月華如水，鳳凌蘭起身走到廊下。
卻見守在門外的盧風神色憐憫低聲自語。
「王妃，你若是知道你當初費盡心思求來的只是街邊一個乞丐的頭髮，你該多難過。」
鳳凌蘭整個人驀地僵住！
儘管只是一縷幽魂，她卻感覺自己似乎被月光凍成了冰。
她的心似乎又開始密密麻麻疼起來，那疼痛綿長而持久，如千萬隻蟲在不停啃噬。
遠勝當初心臟被利箭洞穿。
……
沒兩日，楚雲驍奉皇帝聖命前往東嶽山為邊疆戰事祈福。
東嶽山下，鳳凌蘭看見這熟悉的地方，感慨萬千。
楚雲驍剛下馬，便看見一對老夫妻相攜，一步一跪，顫巍着往山上而去。
他看了半晌，問一旁迎接的東嶽觀觀主：「他們這是在作何？」
觀主輕聲解釋：「我東嶽山有一條出名的傳說，據說一跪一叩首，誠心跪完這萬級台階，所求之事便可實現。」
「不過萬級台階跪下來可會要半條命，所以甚少有人能完成。」
楚雲驍蹙眉：「那他們為何還跪？」
觀主嘆息一聲：「這對老夫妻兒子上了戰場，兩人這是來求兒子平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楚雲驍沉默片刻，內心隱隱觸動。
突然，觀主身後一道童開口：「這算什麼，五年前，有一個女子為求危在旦夕的心上人平安，在這萬級階梯上整整叩首了九遍。」
「我看她那不是求神，是想以命換命。」
盧風驚嘆開口：「世間竟有如此痴情女子，那女子叫什麼名字？」
就連楚雲驍亦忍不住停下腳步。
那道童仰頭回想片刻。
「似乎是姓鳳，叫……鳳凌蘭！」

第8章

身為故事中的主角，鳳凌蘭遙遙望着萬級階梯，悲涼又苦澀地一笑。
耳邊傳來盧風驚異的聲音：「五年前，那不是爺您被叛徒偷襲誤入西南密林，重傷垂危的時候嗎？」
鳳凌蘭忍不住望向楚雲驍，卻見楚雲驍面無表情地沉默良久。
而後他眼眸暗沉地發出一聲嘲諷。
「清荷不顧安危從死林里救出我，而她卻只會做這些愚蠢的無用功，這就是區別。」
鳳凌蘭只感覺呼嘯山風從自己幾近破碎的魂體中穿過。
席捲走了她最後一點溫度。
楚雲驍跨步往台階上走去，鳳凌蘭只如一抹被牽引的幽魂，木然地跟隨他往上而去。
看着這一級一級彷彿沒有盡頭的台階，鳳凌蘭回想起自己當初來此跪拜時那焦急的心情。
每跪一階，她便祈願一次楚雲驍平安無恙，歲歲凌蘭。
現在想來，真是傻的可笑，蠢得可憐。
鳳凌蘭驀地生出一絲悔意……
如果那年跟哥哥回盛京述職，她沒遇見楚雲驍該多好。
遇見他的那一刻，自己的生命就彷彿被譜成了一章殘酷的樂曲。
幾日後，楚雲驍祈福完畢回京。
回程路上，鳳凌蘭就見楚雲驍從頭到尾都冷着臉。
似乎是從那日聽見她的名字後，楚雲驍就一直情緒不虞。
鳳凌蘭無力又認命般的想，這人已經到就連聽見她的名字都噁心至此。6
到了京郊門口，楚雲驍本欲直接進城，卻看見有許多人排了長隊在領着什麼東西。
他隨意抬眸一瞥，卻在看到隊伍盡頭時眼眸凝住。
冷聲質問：「那裡為何打着我永安王府的名號？」
盧風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連忙解釋：「王妃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在城門口施粥布善。」
鳳凌蘭垂眸，心中湧起一絲欣慰。
儘管她不在，王府的人卻依舊按照她的吩咐沒斷了這善事。
突然，耳邊突然傳來楚雲驍冷冷的一句。
「真是偽善！用着我王府的錢來樹立她的好名聲。」
鳳凌蘭麻木地扯出一個笑，罷了。
卻不想盧風忍不住低聲道：「王妃……用的是自己的嫁妝！」
楚雲驍頓住，臉色越發難看。
就在這時，原本安靜的城門口有紛亂的馬蹄聲疾步而來。
「鳳家軍出征，無關人等速速避讓。」
數列軍隊從城門口魚貫而出。
鳳凌蘭瞭然，這恐怕是皇上派去邊疆的援兵。
就在軍隊快要盡數出城時，後面突然喧鬧不已。
有蒼老的聲音呼喊。
「鳳將軍留步！」
一旁眾人看去，只見許多穿着軍服的老人快步而來，再後面年輕一些，或是傷了一隻眼，或是只有一臂，身體竟然盡數有殘缺。
只見他們走到軍隊最前方，突然整齊劃一的跪下！
最前方的布滿白髮的老者聲如洪鐘：「聽聞邊疆形式嚴峻，我鳳家軍六百七十一名退役將士，請命出征！願將軍成全！」
身後眾人齊齊高喊：「請命出征！願將軍成全！」
無畏之勢直衝霄漢！
城門口所有看見這一幕的人都不由停住動作，神色動容，只覺得眼睛發燙。
滿是人的城門口，竟只聞戰馬吐息的聲音。
鳳凌蘭驀地抬手捂住嘴，無法言喻的悲慟如瀑布般沖刷全身，又如撞上礁石，疼得她神魂俱散。
馬上的將軍回神後，立時翻身下馬想要扶起最前面的老將，那老將卻是巍然不動。
他紅着眼眶無奈苦笑道：「諸位叔伯兄弟，我知曉你們的護國之心，但我鳳家軍還未到如此地步。」
面前的人要麼是年紀過大，要麼是傷殘才導致退役，戰場對他們而言，是加倍的危險。
但面前眾軍士固執地不願起身。
那年輕將軍頓了又頓，咬牙道：「我鳳家軍都是血性好男兒，我鳳明修在此答應兄弟們，即便是拼了這條命亦會守住我楚國國土。」
這話一出，一直沉默的楚雲驍眼神一凝，驀然上前質問那年輕將軍。
「你是鳳明修？那邊疆的主將又是誰？！」

第9章

鳳凌蘭心瞬間提起。
她看着堂弟鳳明修躬身行禮：「見過永安王！」
楚雲驍定定盯着他，又問了一遍：「邊疆的主將是誰？」
他只知曉鳳明修這名，卻從未見過其人。
鳳明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又很快斂去，他垂眸道：「王爺誤會了，末將名叫鳳捷，字敏休，邊疆那位是末將堂兄，音相同寫法卻不同。」
聽了鳳明修的解釋，楚雲驍皺緊眉，眼眸卻是讓人猜不透的幽深難測。
就在鳳明修鬢邊已經有細汗沁出時，楚雲驍淡淡道：「趕緊出發吧！莫要貽誤軍情！」
鳳明修頷首應是。
一旁的鳳凌蘭亦是鬆了口氣。
她只怕楚雲驍知曉她替名從軍的真相後為難鳳家。
只是……等她戰死之事傳來，這一切終究是瞞不住的。
鳳凌蘭沉默地跟着楚雲驍回到王府，管家就送上數十個綉娘日夜趕工製作好的喜服。
鳳凌蘭這才恍然。
原來不知不覺，楚雲驍和蘇清荷的婚期竟然已臨近。
楚雲驍瞥過喜服，不知怎的突然問了一句。
「鳳凌蘭還未從鎮國寺回來？」7
管家一愣，搖頭道：「回王爺，沒有。」
聽見自己名字的鳳凌蘭不解地低聲道：「楚雲驍，你不是最厭惡我，怎麼會想在你的大喜之日看見我這張臉。」
卻見楚雲驍沉默良久，冷嗤一聲轉身離去。
管家小心翼翼問盧風：「清荷姑娘馬上入府，王爺為何還如此不高興？」
盧風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越臨近婚期，王爺的情緒便越發焦躁，他也看不懂。
新婚前一日。
楚雲驍再上鎮國寺，卻在寺廟門口的巨大銀杏樹下見到了住持。
住持那雙蒼老卻通明透亮的眼看着他，淡淡道：「王爺，回去吧。凡事莫強求，一切因果終有定數。」
鳳凌蘭卻腦中靈光一閃，但終究似懂非懂，只好朝住持行了一禮。
住持雙手合十向她回禮。
「阿彌陀佛，執念散盡，方能涅槃。」
楚雲驍看着住持奇怪的行為，卻不知這話是對誰而說。
定定站了半響，他轉身高聲對寺中道：「鳳凌蘭，如若此時不回，永安王府永無你立足之地！」
隔日，大婚至。
楚雲驍的迎親隊伍聲勢浩大，比之當年她入府，不知熱鬧幾凡。
街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紛紛感慨這盛大場面。
一身喜服的楚雲驍騎於高大白馬之上，修眉鳳目，芝蘭玉樹。
鳳凌蘭抬眸看着身着喜服的楚雲驍，心裏卻只剩一片麻木。
花轎行到一半，突然有激動興奮的聲音遙遙傳來。
「鳳家軍凱旋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