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舒看着床上滿臉死氣的楚老爺子，大腦一片空白。
她一步步挪近床邊，重重跪倒在地，攥住楚老爺子的手：「祖父，您醒醒……我把葯帶回來了，您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聽到她帶着哭腔的聲音，一直毫無動靜的楚老爺子眼皮顫了顫，下一刻，竟真的睜開了眼。
「祖父……！」楚雲舒驚喜出聲，眼淚唰得落了下來，砸在楚老爺子乾枯的手上。
「莫哭……」
楚老爺子看了看一身傷痕的楚雲舒，又看看蒼白消瘦的楚清央，渾濁的眼裡一片悲涼。
「雲舒……清央……」
他艱難抬手，將兩人的手攥在手心，交疊在一起。
「是祖父……沒能好好護住你們,……祖父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便是將你二人所託非人。」
「我走後……只能你們姐妹相依為命。」
清正了一輩子的丞相，臨終前，竟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楚雲舒早已泣不成聲，胸腔內劇痛乍起，她死死抵住牙忍住喉間湧上的腥甜。
楚老爺子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打轉，瞳孔漸漸放大。
「是……祖父，對不起……你們……」
尾音消散在空氣中，楚雲舒手心也隨之一空！
她看着楚老爺子閉上的眼，渾身都在顫抖。
「祖父，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過新年嗎？您還說過，要給曾外孫啟蒙……」
「祖父，您不能說話不算話……」她攥着楚老爺子的手哀求着，聲音啞得像在泣血。
「雲舒……」楚清央流着淚將她拉進懷裡，「以後，楚家就只剩你我二人了……」
楚雲舒只覺心臟彷彿被什麼生生撕裂。
下一刻，她猛地咳嗽起來，嘴裏控制不住地溢出鮮血。
「雲舒！」
失去意識前，她最後看到的，是楚清央滿是驚恐的臉。
再醒來，屋外哀樂隱約。
楚雲舒猛地起身來，便朝外走去。
一路上，入目皆白。
她走到前廳時，突的停下了腳步。
屋檐下，寫着「奠」字的白燈籠隨風而動。
靈堂中，黑漆漆的靈樞前楚清央孤零零的身影跪在那裡。
許久，楚雲舒才抬起僵直的腿，走到楚清央身邊跪下。
楚清央看她一眼，突然問：「我問顧大夫你的病，他沒告訴我，雲舒，你告訴姐姐，你到底怎麼了？」
楚雲舒心尖重重一顫，半晌才出聲。
「咳疾。」
「你撒謊！」
楚清央聲音從未有過的嚴厲：「要多嚴重的咳疾才會咳血？雲舒，你說實話，到底怎麼了！」
楚雲舒鼻尖驀的一酸。
她扭身抱住楚清央，悶悶哽咽：「姐姐，我沒騙你。」
楚清央根本不信，正要再問，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
楚雲舒轉頭看去，卻驀然變了臉色。
來的竟是林雪舞！

第8章
蕭行止的身影也出現在林雪舞的身後。
想起剛剛聽到的話，他嘴角閃過一絲譏嘲。
不久前，楚雲舒才對他說過自己命不久矣，卻原來，只是咳疾！
他走到靈樞前，淡淡道：「本王聽聞老丞相病故，特來弔唁。」
就在他抽出香準備點燃時，楚雲舒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蕭行止眸色一沉，冷眼看她：「你又發什麼瘋？」
楚雲舒黑沉沉的眼就這麼看着他：「不用了，王爺身份尊貴，我祖父怎能受您的禮？」
蕭行止心裏驀的騰起一股怒意。
可當他看清楚雲舒那慘白到無一絲血色的的臉時，那股怒意卻莫名被一種煩躁取代。
他冷哼一聲便甩開了楚雲舒的手：「你倒有自知之明。」
蕭行止將香擲回原處，帶着林雪舞轉身便走。
臨出門時，他冷聲開口：「人死燈滅，楚丞相既去了，那前事本王便既往不咎。」
他的話，讓楚雲舒瞬間便紅了眼。
喉間驟然一陣刺痛，楚雲舒死死抿着唇，終是將那股腥甜之氣咽了下去。
她轉身，正對上楚清央擔憂的眼。
楚雲舒心一顫，輕聲道：「姐姐，你懷着孩子，還是先去休息吧，祖父這兒我來守。」
楚清央看着妹妹嘴角僵硬的笑，一瞬心痛如絞，終是忍不住上前緊緊抱住她，淚如泉湧。
出殯這日，楚老爺子曾經的門生只來了寥寥幾人。
從其中一人口中，楚雲舒得知，蕭行止前日竟真讓何侍郎官復原職了。
一片黑暗的世界忽的亮起一盞孤燈，楚雲舒看向姐姐，露出了自祖父去後的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楚清央也笑了，只是那笑卻含着無法言說的苦澀。6
送葬之人第次離去，只余姐妹倆久久站在碑前。
等到天色昏沉，才互相攙扶着回城。
楚雲舒握着楚清央溫暖的手，欲言又止：「姐姐，姐夫起複，應當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去了。」
楚清央一怔，卻是沉默了。
回到楚府。
何府的馬車竟真停在了門口！
站在馬車邊的何侍郎看見楚清央，立即冷冷道：「你倒學會拿喬了，我不來你就不會回家了是不是？」
楚雲舒忍住怒意開口：「姐夫，你有話好好說……」
可楚清央卻按住她手臂，朝前走了一步。
向來溫柔的人，眼中卻有着冷意：「何晟，我說過，我不會回去了。」
楚雲舒愣住了。
這時，馬車裡卻傳來一個嫵媚的聲音：「夫人，出嫁從夫，您既然嫁了夫君，自然要以他為天才是。」
一個女子從馬車上走下，眉眼間風塵盡染。
楚清央臉色一變。
楚雲舒心一沉，冷聲質問：「你是誰？」
那女人笑了起來：「傳言王妃與姐姐情誼深厚，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若不然，她怎麼從沒跟你提過，夫君娶我為平妻之事？」
楚雲舒一震。
她看向楚清央，卻從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無奈與痛苦。
她霎時手腳冰涼。
楚雲舒從未想過，姐姐竟跟自己受着同樣的折磨。
這一刻，心底的憤怒與悲哀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可那女人偏偏還要上前，挑釁的開口：「夫人快跟我們回家吧，夫君說了，您腹中的孩子，可還要記在我名下呢。」
楚雲舒瞳孔一縮，還未反應過來，一個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楚清央看也沒看捂住臉彷彿不可置信的女人，聲音清冷：「何晟，帶着你的『夫人』，離開我家！」
那女人眼睛一轉，立即捂住肚子大叫起來：「夫君，我們的孩子……」
何晟臉色難一變，衝上來一把推開楚清央，怒聲道：「她還懷着孕，你瘋了是不是！」
楚清央腳下一個踉蹌，重重跌倒在地。
何晟卻看也沒看楚清央，抱起那女人便上了馬車。
「姐姐，你有沒有事？」
楚雲舒連忙俯身想要扶起楚清央，可下一瞬，她瞳孔一縮。
只見楚清央身下……緩緩溢出了一片鮮紅。
「雲舒，我肚子好痛……」
楚清央臉色慘白一片。
楚雲舒心重重往下墜，她倉皇地將楚清央背了起來：「別怕，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天色漸黑，路上一個行人也無。
楚雲舒背着楚清央艱難走在覆滿白雪的長街上。
「姐姐……馬上就到了……你別怕……」楚雲舒喘着粗氣，寒風吸進去，如同刀片一般在肺腑間肆虐。
她從沒覺得通向醫館的路竟有這麼長，她想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可她孱弱的身體卻怎麼也快不了！
背後的呼吸聲似乎越來越弱，許久，她才聽到楚清央幾不可聞的應了一聲。
聽着楚清央的聲音，楚雲舒心裏的驚懼按捺住了一點。
可她看不到的是，在她背上，楚清央臉色蒼白如紙，下唇早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第9章
天，又下起了雪。
落在楚清央漆黑的長髮上。
她能感覺到，肚裏的孩子在一點點離她而去，也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一點點消散……
楚清央聽着楚雲舒粗糲的喘氣聲，驀然想起楚雲舒小時候跟在她身後打轉的樣子，想起兩人曾在一個被窩裡談以後，想起楚雲舒出嫁時抱着她哭的不能自已……
眼淚，從她眼中滑落。
雲舒，對不起，姐姐……撐不住了。
就在這時，有馬蹄聲從身後響起。
楚雲舒眼中驟然燃起光亮。
她轉身，就見一匹駿馬由遠及近，而馬上之人竟是蕭行止！
楚雲舒眼中爆發出巨大的希冀：「王爺，求您……」
可她話都沒說完，蕭行止便已策馬徑直掠過她身邊。
楚雲舒整個人僵在了原地，她望着蕭行止消失的背影，心頭漫起一股窒息的絕望。
死死咬緊唇，她再度邁開腳，走了下去。
「姐姐，別怕，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到了……」
聽着楚雲舒重複着這句話，楚清央想像兒時那般，摸摸楚雲舒的頭，可僅僅一個抬手的動作，就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楚雲舒感覺到楚清央的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那溫柔的聲音，含着說不出的不舍與留念：「雲舒……若有來世，我們還做姐妹……」
漫天雪花好像突然停滯了。
楚清央的手，從她肩膀上，一點點滑落下去。
楚雲舒猛地頓住了腳步。
她抖着聲音喊：「姐姐？」7
良久，耳畔除了凜冽寒風，再無其他聲音。
院中白幡還未撤，又一具棺木抬進楚家。
楚雲舒送走棺材鋪老闆，緩緩往回走。
走過庭院時，她目光突然頓住。
院落一側，幼年時楚老爺子帶着她和姐姐親手栽種的那顆梅樹，花苞掉落一地，只剩下光禿禿的枝丫。
楚雲舒心口似被一道閃電劈中，她徑直走過去，伸出手顫抖的撫上樹榦。
她想起祖父在種下樹後說的那句話：「群木山中葉葉空，只有梅花吹不盡。」
祖父說過，曾希望姐妹倆如這株梅樹一般凌寒而放。
可現在周圍所有梅花都開着，只有她手下這株梅樹枯敗而死。
楚雲舒手指緊緊抓着樹榦，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喉間腥甜再也抑制不住！
血液染紅地面，她笑的凄然。
「祖父，姐姐，路上慢些走，再等等我就好……」
乾枯梅樹轟然倒地，楚雲舒奮力將樹榦劈開，拿着兩塊木頭回了書房。
她在一個上寫下：「楚氏女清央之靈位」
另一個則寫：「楚氏女雲舒之靈位」
將兩個牌位放在一旁，她展開信紙，寫下「休書」兩字！
蕭行止臉上冷意凝結。
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因楚家之事彈劾他，他自然不認為自己有錯，只是這些人背後想來是小皇帝在試探……
正深思着，侍衛來報：「王爺，王妃來了。」
他漫不經心的抬了抬眼皮，卻見一襲喪服的楚雲舒走了進來。
蕭行止眉心一皺：「既然回來了，在王府就把這晦氣的衣服換了！」
如刀一般的話插入楚雲舒心口，只她胸腔內那顆死寂的心臟再也不會為他跳動。
她啞聲開口：「此來，只為最後求王爺一件事。」
蕭行止眼神發冷：「所求為何？」
楚雲舒從懷裡掏出休書。
「楚氏女雲舒，犯七出無子，自願下堂，從今往後，生死嫁娶，各不相干！
她重重跪在雪地里，將信高高舉過頭頂：「求王爺准允！」
蕭行止猛地攥緊手，將那封休書從楚雲舒手中抽出，聲音轉厲：「你在胡言亂語什麼！先帝賜下的婚約，豈容你說毀就毀？」
說著，蕭行止甚至沒拆開那封信，就當著楚雲舒的面，將其撕成了碎片！
楚雲舒看着掉落在地的碎片，聲音極輕：「蕭行止。」
她從未這樣直呼他的名字，蕭行止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我姐姐死了。」
「一屍兩命。」
蕭行止手指一顫，昨日？那真是她？
楚雲舒蒼白如紙的臉上一雙眼死寂無比。
「你不肯答應，是覺得還不夠嗎？」
蕭行止心突然一扯，旋即怒氣上升，他冷笑一聲：「楚家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第10章
楚雲舒心口最後一絲溫度被這絕情的話絞得粉碎，心口痛得像要炸開。
她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無聲，卻無比刺眼。
「您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