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四年冬日，大雪。

堆着積雪的街道上早就沒了行人，一路上只瞧見有司官吏深一腳淺一腳地掃雪，好不容易清出一條路來。

宋家的馬車壓着雪往前走，這馬車裡里外外遮得嚴嚴實實，裡頭小爐子正燒着熱炭，同外面的寒風刺骨恍若是隔着春秋。宋蘭時窩在馬車中，沒精打采地問現下到了何處。

跪坐的丫鬟小昭便抬手敲了馬車窗沿，牽着車的馬夫聞聲立馬道:「小姐，積雪難行，約摸還要一刻鐘。」

宋蘭時悶悶應了聲，目光落在噼里啪啦的火爐中。她現下剛從內宮出來，昨日太后傳召，又恰逢大雪，便特許她留宿宮中。

馬車行過長街，拐入了松月巷，巷子盡頭便是宋府。

車夫拴了馬，才從外頭打開車門。寒風衝去了馬車中的暖氣，宋蘭時將暖爐攏進袖口裡，被小昭攙扶着下了馬車。

早時停下的風雪不知何時又起來了，紛紛揚揚地往下落，巷口不遠處停住了個人，穿着墨色的長衫，裹着灰色大氅，他身量很高，後頭打傘的小廝悄聲掂了腳，才能將他攏進傘里。

風雪有些大，宋蘭時瞧他不真切，便也沒多想。

那人往巷子里定定地望了會兒，兀自嘆了口氣，轉身同小廝一起離開。

小昭正舉着傘攙她，別眼時瞧見那人。

只幾眼間，便瞠目道：「這不是謝大人嗎？」發覺宋蘭時疑惑看她，又匆匆解釋，「我此前去東大街採買時遠遠地瞧過他幾眼，謝大人形貌甚偉，好認得很。」

謝大人？

宋蘭時神色一動，猶豫片刻後抿嘴小聲問:「是台閣府的謝聿大人嗎？」

她難得開口好奇，小昭連忙應答，「正是呢，不曉得他是有什麼事情，謝家遠在瓊英巷。」

松月巷與瓊英巷相隔甚遠，恰好分隔在明京城的東西兩頭。

宋蘭時沒再說話，卻覺得心中鬱結起來，謝聿二字不輕不重，卻鬧得人心煩。

也許是在門外逗留的久，夜裡頭宋蘭時便發了熱，迷迷糊糊地覺得嗓子疼，她翻來覆去睡不着，驀然想起今日遠遠一見的人。

太后此次讓她進宮，談得就是她的婚事，而謝聿二字則是太后最常提起的。

她不願意嫁給謝聿，也不願意嫁給其他人。

宋蘭時燒得狠了，腦子裡疼地一陣一陣的，她想叫小昭，卻怎麼也喊不出聲，只能徒勞掙扎着被拉扯進更深的昏沉中去。

今日謝聿出現的太過頻繁，以至於宋蘭時一睜眼，便猛然瞧見了那張隱於風雪下的臉。

那人神色平平，筆直地站在火籠前頭，一搭一搭地撥弄炭火。

謝聿？

宋蘭時一驚，轉而又覺得奇怪，她分明只遠遠瞧見謝聿一眼，如何在夢中一眼認出這人是他？

壁上燭火明滅，將謝聿照的晦暗不明，宋蘭時看着他走到邊上的書桌一側，提筆不知道寫了什麼，落筆後稍有猶豫，隨即將紙張投入火籠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的舉動太真實，根本不像是被她臆造的夢中人。

宋蘭時嘗試着轉動身子，卻發覺自己如同被困住，無論她怎樣掙扎都無濟於事。

被禁錮的焦灼讓她難受，情急之下她惱怒喊出聲。

「謝聿！」

細微的喊聲同噼里啪啦的炭火聲交雜，回蕩在屋中。

宋蘭時被自己嚇了一跳，瞧見謝聿微微一怔，而後疑惑地將目光移往這邊。

怎麼回事？謝聿能聽見她說話？

她有些恍惚，又壯着膽子喊了一聲謝聿。

這次謝聿像是聽明白了，他斂了挽起的袖口，神色淡淡地往這邊來。

房間不大，他只幾步便傾身而來，窄小的腰帶在宋蘭時眼前漸漸放大，很快目光中只能看見上頭精緻的銀白花紋。

謝聿看不見她？

她在疑惑間發覺謝聿似乎在尋找聲音的來源——他一路摸索，發出悶悶地窸窣聲。

宋蘭時一呆，下一刻便感覺到一雙手握住了自己，愣神之間又是一陣混黑的天旋地轉。

她看不見謝聿了。

失去意識之前，她忽然想起謝聿房中溫暖，怎麼他的手還是這樣的冷？

天光大亮，宋蘭時被搖晃着清醒，小昭見她睜眼，立馬道:「小姐，日上三竿了！」

她邊笑邊將宋蘭時扶起來，「宮裡年節的賞賜下來了，放在院子里正等着小姐您過去打理。」

喉嚨的澀痛感同昨夜的夢境一同消散，宋蘭時閉着眼發懶，卻又難以自抑地回憶起昨晚的夢境。

謝聿手指冰涼的觸感太過於真實。

……

宋蘭時正往院子去，到半途時忽然停住道:「年節賞賜也不差這一時侯，就先放在那兒……」她落了話，見小昭看她，便交握着手鼓勁似的，「咱們往玉清寺去一遭，臨了年底，少不得要去還願祈福。」

昨晚的夢境太真實，她總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雖然鬼神之說虛無縹緲，但總要求個心安。

小昭沒多問，轉頭喚人牽了馬車就往玉清寺去。

今日天色好，路也好走，只半個時辰便進了玉清寺。恰是年底，寺中往來香客絡繹不絕，好在林家同玉清寺常有往來，小師父一見她便領了她進後院的內殿。

內殿是迎常客的地方，此刻正好是沒人。

宋蘭時跪在蒲團上，誠心誠意地還願。

片刻她睜開眼睛，猶豫後暗自求道:「謝聿天人